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描写汶上故事的电影剧本 《五鸡台》,招赞助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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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1-18 14:54:34 | 显示全部楼层 |阅读模式
一、 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表姐吧


这是个感天动地,神鬼敬慕的故事,故事就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鲁西南。当时,我在鲁西南一个叫中都的小县土产杂品公司任采购员,那年的早春二月,公司决定派我到离县城一百多里外一个叫五鸡台的小村当桑蚕技术员。对公司的这个决定是我万万想不到的,因为我从来没学过养蚕技术,从来没养过一天蚕,然而公司却硬要把我这只旱鸭子往水下赶。我对当时的情形十分清楚——我的前任技术员是怎样被村民五花大绑,连踢带揍地压回来的——他在那里把一个姑娘的肚子搞大了,村民对公司意见很大。尽管他们强烈要求并十分渴望公司派一个品质好的技术员,但是在这种情况下无论派谁去,日子都不会好过。

说实话,我不愿去还有另外一个原因,那时我刚谈上一个女朋友,她各方面条件都比我好,十分抢手。在我俩关系还不明朗的情况下,我不想三月五月的跟她见不上一面,更何况她态度非常明确,坚决反对我去。

  可是我有什么办法呢,公司选上了我,在他们看来我有没有技术无所谓,我的人品才是第一位的。有这样英明的领导,他们又做出了这样英明的决定,我怎么能不执行呢。更英明的是他们为我选了一位助手——市桑蚕公司的女大学生——一位举足轻重的桑蚕技术专家。据说她刚结婚不到半年,还是主动请缨要求到五鸡台去的。

  “在行政上她归你领导,” 我的经理坐在他那张破旧的写字台后面对我说,“在业务上你归她领导。”

  “那生活上呢?”我惦记吃饭问题,因为我们需要在那里住上一两年。

  “你不是从小就会做饭吗?” 经理望着我,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会有此一问,“想吃什么就做什么,对你来说不成问题。” 他忽然似笑非笑地从写字台后面站起来,带着命令的口气道,“对了,你给我听好了,你要照顾好她。”

  “这当然,” 我不以为然地说,“女人嘛,是应该哄着点。”

  “她怀孕了,各方面都要……”

  “什么?” 我一跃而起,急道,“岂有此理,怎么能怀孕呢。经理,怀孕了还去干什么?这不是添乱吗?你想想,我们吃住在一起,难道要我像个小丈夫一样去照顾她?”

  “这正是你积累经验的好时候啊,” 他嘴角挂着笑意,“多少人想去都去不了,你还弄什么情绪。不过我告诉你,你要是照顾不好她,给我捅了什么漏子,我可饶不了你。”

  天啊, 我的命真苦啊!

  就这样,我被硬逼着和一位孕妇,住进了地处五县交界,晨闻五县鸡鸣的小村庄——五鸡台。让我心里不踏实的是临行前我的女朋友悻悻然地说:“既然你执意要去,我也不要拦你。经理让你学习经验,你学不好就别回来找我……”

  我的助手姓罗,名字叫罗曼。她是一位美丽的女人,身材修长、面容俏丽,热情、善良、大方。我看不出她有一点怀孕的样子,因为我怎么看也没有看出一点……的迹象。经理啊经理,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我们住在村委的一排房子里,为了体现女士优先,男女有别,还要尽到照顾好她的责任,我让她住在最东边的大房间,我住最西边的杂物间;同时考虑到女人爱吃零食的毛病,特别是她现在一张嘴吃饭,两个人受用的特殊情况,把厨房也安排在她的房间里,中间的六大间房子当作蚕室。我们住的这排房子,在村子的最南端,前边是一片白杨林,林子外面有一条东西走向的土路,再往外是村里的麦场,麦场很大,比个足球场还大。

  我们的桑园在村子的东南,离村子七里多路。到桑园去有两条路可走,一条是斜穿过麦场走进一片老树林,另一条走我们屋房前的土路绕过麦场进入老树林,然后在阴暗潮湿的老树林里拐两弯,走过一座小石桥,再在林子里拐几个弯就出了林子。这片老树林很大,里面老树纵横、枯藤弥漫,新坟旧墓、残碑断石在路的两旁若隐若现。每当我们一帮年青人有说有笑地走进林子时,会感到阴森森的,尽管大家在说笑,然而皮肤是紧的,声音是冷的。穿过老树林,视野一下子开阔起来,道路在一眼望不到尽头的麦地里延伸,再走三里多路,就到了桑园。

  桑园有好几百亩地,两条交叉的土路把桑园分成四大块,整个桑园就像一个田字,四四方方。四方桑田里有一方是老桑田,桑树高大,枝叶繁茂,采桑叶需要爬到树上或者需要用梯子,其他三方是新桑田,树龄短、枝条矮、亩产高,这就市桑蚕公司是最新推广的植桑技术的结果。

  桑园边上有两排平房,十几间大蚕室,一间地下暖房。一位年近七旬的老鳏夫长年在这里看守桑园,他是个瘸子,大家都叫他‘地不平’。桑园的房前屋后耸立着百十棵高大参天的白杨树,远处是绿油油的麦田,一眼望不到边际。这里才是真正的世外桃源。

  自打我们住进五鸡台,紧张繁忙的工作就开始了。从桑园的施肥、分枝打叶,到修理蚕室,消毒粉刷、暖房养育、分室分房,每天从早到晚,忙的不亦乎。每天村里的年轻人围着我们,欢声笑语响成一片,我们一路来一路去,一起加夜班,一起研究病害,一起寻找解决方案,累了困了,不分男女,几个人倒在仅有的几张床上,肌肤相接,腿脚相叠,心无杂念地睡去。

  我和罗曼相处的很好,我们俩都会做饭,经常改善一下生活。她乐观开朗的性格,使我们的工作、生充满了阳光;我们几乎是双飞双宿,这也常常被不知底细的村民误认为是老妻少夫,罗曼对此总是笑而不语,任人家误会去。她既能如此只笑不语,心地坦然,我企能不懂灰谐,逢人就说呢,我倒乐的引来别人羡慕的眼光。

  随着一天天过去,罗曼的身体发生了质的变化,到这时我终于相信了经理并没有骗我。

  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已到六月。当初带来的几十张蚕纸,现在已变成上一筐筐又白又肥的五龄蚕。桑园枝繁叶茂,田野里麦浪翻滚,一派丰收景向。

  一天傍晚,我从桑园回来。最近一段时间,晚饭都是我主动回来做,罗曼回来的较晚,她在桑园里有更多的事要做。我做饭的时候,姑娘们都会过来帮忙,隔壁就是蚕室,她们喂蚕做饭两不误。我注意到小芸姑娘总往我身边靠,好像寻找跟我单独在一起的机会。

  我来到五鸡台没多久,就认识了这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她是桑园里这群姑娘中年龄最小、最清秀,像泉水一样纯甜的女孩子。她有时很活泼,像一只百灵一样叽叽喳喳,飞来飞去;有时又像小猫咪一样不言不语,眼里带着忧伤,仿佛有许多心事。我注意到她在寻找一切机会接近我,有几次村里在麦场上放电影,如果我不去看,她也不去,我要是去她准跟着去。一般情况是村里放电影,桑园的姑娘小伙们会三五成群地来邀我和罗曼,一开始看的时候,小芸离的较远,但不知道什么时候她已挤到了我和罗曼的身边,看完电影,她在后面默默地跟着,好像还沉浸在电影的故事情节中。她曾几次单独邀我到临村去看电影或是去听戏,都被我婉言谢绝了。每当这个时候她都会露出失望的表情,有时会表现的郁郁寡欢,不过她很快就会欢快起来,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的一样。老实说,她是个挺可爱的小姑娘……

  她帮着我切菜,在我给她拿盘子的时候,她终于抓准了时机,“晚上你有空吗?”她小心翼翼地问我。

  “有事吗?” 我轻轻反问她。

  “有事。你能偷偷的出来吗?我在村北的路口等你。”

  我犹豫起来,“那……那要看什么事。”我说。

  “我表姐想见你,她有事要对你说。”

  “你表姐?”我好奇地望着她,“我不认得你表姐呀!”

  “你认的,你们见过面,她是……她叫翠莲。” 翠莲这个名子让我大吃一惊,她表姐不是别人,正是那位被我的前任搞大肚子的可怜人,就在前几天我回公司的时候,还听到别人说我的前任正在闹离婚。

  我想起来曾见过她表姐一次,那是一个月前的黄昏,我和罗蔓在乡间小路上散步,在夕阳的余辉中,我们看见一位孕妇坐在田间一口井的石沿上,她神情僵硬,目光呆滞,宛如夕阳下的雕塑。

  “这个女人怎么坐在这里?”我警觉道,“有点不对劲吧?”

  “可不是,”罗曼也紧张起来,神色凝重,娇眉紧锁,“她是翠莲,前几天我见过她,她就是你们公司……”

  “我知道了。”我说。

  “可怜的女人可别是想不开?” 罗曼十分担心地说。

  我的心砰砰跳起来,这个女人就是那个大肚子女人,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遇到她。我突然感到问题的严重性,一时心里害怕起来。

  “你站在这里别动,”罗曼说,“我去跟她谈谈,如果我让你走,你就赶快回去喊人。”

  我点点头,罗曼转身向她走去。

  “是翠莲吗?” 罗曼边走边轻轻说道,“我是技术员罗曼,你认得我是吗?我可以过去吗,翠莲?”

  翠莲缓缓转过头来,注视着慢慢走近的罗曼,当她看到不远处的我时,开始激动起来。

  罗曼走到了她跟前,抓着她的手,紧挨着她坐下,两个女人慢慢开始说起了话。不一会翠莲扑到罗曼怀里哭起来,罗曼也跟着哭。两个怀孕的女人心灵相通的可真够快,前后不到几分钟的时间,就哭到了一起。正当我不知所措的时候,泪流满面的罗曼向我挥了挥手绢,我看见她发出的信号立刻拔腿向回跑,跑了没多远,我又放慢了脚步,我一时犹豫起来,罗曼是什么意思呢?她是在告诉我出事了赶快回去喊人?还是说,没事了,你先回去吧?我一时弄不清她的真实意图,但是我还是做了最坏的打算。我回到住处,从蚕室里喊出一位姑娘,偷偷地告诉了她,我要她马上去告诉翠莲的家人,越快越好。她听了我的话一溜小跑地走了,我回到宿舍里等待消息。

  回想当时的情景,不觉有些好笑,翠莲只是觉得苦闷出来走走,换换心情,而我和罗曼们却想偏了,虚惊了一场。自从那以后我再没见到过她,今晚她突然找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你表姐找我是什么事?”我盯着小芸压低了嗓子问。

  “我不知道,她说她非得见你不可。”

  “我不去,”我断然道,“我不愿搅进去。”

  “我求求你,”小芸哀求道,“看在老天爷的份上可怜可怜我表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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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02:13 | 显示全部楼层
二、上帝啊!盼我回归的可怜女人


  我去见翠莲的事没有告诉罗曼,我跟着小芸,踏着月光,准时九点到了她家,她直接把我领到了她的屋里,油灯下那个挺着大肚子的孕妇从床边站起来。

  小芸退了出去,屋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借着昏暗的灯光,我看到翠莲浮肿的脸上淌下两行泪水,她那哀怨凄楚的表情像一块巨石压的我喘不过气来。

  没有开场白,我事先想好的话没有用上,倒是她先开了口:“吃饭了吗?” 她柔和地说,“你看这么晚了……我……给你添麻烦了。”

  “没事……吃了……不晚……” 我在不知所措和尴尬中有些语无伦次。

  “你坐吧。我直想问问他的情况。人多嘴杂,只好请你来芸妹妹家。”

  我忐忑不安地在她对面坐下后,她慢慢地坐回到床沿。

  “他现在怎样啦?”她望着我,“他……是不是不愿管我了?”

  我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在这样一位女人面前我连说话都感觉困难。我吱唔道:“他……我……”

  唉!让我怎么回答她。

  “告诉我,王老师。”她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眼里充满无言的痛苦和无限的企望,我担心她会突然跪下,急忙说:

  “我前两天回了趟公司,见到了他,他问了你的情况,我说我没见过你。”我怕她不理解,接着说,“我说的是实话,对吧?咱们不认识,是吧?”

  她点点头,期待着我说下去。

  我的心情很复杂,我对她俩做出这种伤风败俗的勾档所不齿,一个是黄花闺女,一个是有妇之夫,还是肩负着指导桑蚕种植使命的指导员,公司的声誉受影响不说,两个家庭,几个人的命运正在走向毁灭,难道要我来加速他们的毁灭吗?这位偷吃禁果的女人眼看就要临盆了,她的将来,无孤的即将出生的孩子的将来,从此注定是悲残的,我不忍心她面对无希望的未来。但是我可怜她、同情她、为她伤怀,特别是现在我见到她以后,她就像一只受伤的而且又怀孕的母鹿,她不是那种风风野野,不知自重的放荡女人,我感觉她那么柔弱和孤独,面对这朵已被人采摘恐怕要被遗弃的即将凋零的黄花,我该怎么说呢?

  “他正在闹离婚,”我边说边看着她的反映,“他有一个两岁多的女儿,活泼可爱。他妻子整天以泪洗面,说什么也不跟他离,离婚成功的可能性很小很小。”

  她的眼泪像断线的珍珠扑倏倏地往下落,嘴角一阵抽搐。尽管极度悲伤,但她并没有哭出声来。

  她坐在床沿上,我坐在椅子上,我们俩相对而坐,我担心她会晕过去,想着要是晕过去该怎么办;我还担心她会扑到我身上痛哭起来,如果那样我又该怎么做;我想告辞但又说不开口,就这样坐了有很长时间。她突然长叹了口气,用手绢揩了揩眼泪,冲着我凄然一笑。

  “我不在乎名份,”她忽然说,“我和嫂子还有孩了都是可怜人,你告诉他别再闹离婚了,我们在一起过可以吗?”

  我惊愕了,多么幼稚的想法,多么无奈的表白,嫂子能同意吗?即使同意,现实生活中这种组合能成立吗?

  “这样能行吗?”我说,“这……太……傻了吧!”

  “王老师,”她哀求道,“帮我这个忙吧!我现在是痛不欲生,如果不这样我……我只有死路一条。你告诉他,看在未出世的孩子身上,看在我一片痴情的份上,告诉他我愿意跟她们一起过,我不要他娶我,不要办手续,不要名份地位,只要能在一起,只要给孩子一个家就行。”

  我默然了,我的心在流泪。

  我跟她在一起呆了有一个多小时,她告诉我一些她和他的事,她时而流泪,时而苦笑,时而哀叹。我默默地听她倾诉,也时而点头,时而随声附和,时而口吐长气。她是那么痴迷,那么温柔,她有无限的苦楚,无尽的哀怨,令我几乎失去男子汉的尊颜,陪她落泪……小芸多次进屋催促,她都不愿离去,最后她还是不情愿地离开。

  我们三人走出房间,院子里月光如水,一轮明月就挂在头顶的枣树上,月光下她的脸上挂着晶莹的泪珠,显的更加凄楚,小芸的脸上也流着泪水;走出院子,她三步一回头,她的目光真是天底下最令人纠心的目光,能揉碎天底下的所有男人。

  我目送她俩离去,在很远地方她俩好像停了下来,又一次回头。当她俩的身影消失后,我迫不急待地转身逃离。

  这一夜我失眠了,翠莲那张浮肿的脸,凄苦的眼睛,即将分娩的身子,各种各样自杀的恐怖景象搅得我无法入睡……我决定明天就回公司找我的前任。

  早上吃完了饭,我对罗曼说我要回公司办点事情,我没有告诉她回公司的原因,我不想让第三人知道我的打算。正当我推出自行车要走时,几个小伙子、姑娘风风火火地跑来,围着我吵开了。他们摊开手掌,每个有手里都有几条黑硬的蚕,罗曼闻声跑出来,看了死蚕后脸色骤变,她惊呼道:“不好,是僵蚕。”

  我跟着她走进蚕室,几个蚕室察看下来,情况很严重,我很清楚,如不及时施药救治,这一期蚕一条也剩不下,这对养蚕户来说是灭顶之灾。

  “你不能走,”罗曼焦急地对我说,“这是最关键的时刻,必须立即救治。”

  我十分为难,一边是人命关天,一边是救蚕如火,七八个人的眼睛都盯着我,好像这瘟疫只有我才能驱散,好像我是他们唯一的救星。

  我没有走成,我和罗曼分成两组,她到桑园察看病情,我挨家挨户到在家中养蚕的户中察看。一个小时后我和罗曼在村里碰了头,疫情比我们想象的还要严重,我们把大家召集到一起,进行了分工,二百多亩桑园全面施药,把有病虫害的桑叶每片每片的摘下来,集中焚烧,大大小小近百间蚕室每隔五小时清毒一次……两天两夜下来,我们都累的精疲力尽,罗曼的腿脚肿起来,用手一摁一个坑,但她仍然咬牙跟我一样坚持下来,到了第三天,疫情终于被我们控制。

  在一切都好转了以后,我回到了公司,这已是我和翠莲见面的第六天。

  我向公司领导汇报完工作,就去找我的前任。我的前任姓杨,叫杨根东,自从他犯了错误以后,公司就让他去看大门,算是对他的惩罚。我没有找到他,只好回自己的宿舍,令我想不到的是,他竟在我的宿舍里。

  他有一米六多一点的个头,三十左右,其貌不扬。多日不见的他,苍老的像个老头。我不明白,翠莲怎么对他那么痴情,这个小个子男人,有妇之夫,哪里令她春心颤动,以死相许,天底下的怨男痴女神经都一定有问题。

  我告诉他翠莲的近况,以及那个可怜的女人的心愿。他低下头,双手抓着头发哭起来。我对他厌恶起来,翠莲在我面前只是流泪,没有哭出来,而他竟然哭的一把鼻涕一把泪,没有一点男人的气概。我与他虽在一个公司里多年,但并不是深交的朋友,他的表现令我对翠莲惋惜,我心中油然生起一股无名之火。

  “你到底想怎样,” 我怒道,“我不是来听你哭的,你非得把两个女人整死是不是?”

  他抹了一把鼻涕,哭着说:“你哥知错了,我害了翠莲,要死我们一块死吧!”

  “你放屁,”我怒不可竭,高声吼道,“你要害死几条人命?是男子汉就跺一下脚,把翠莲接过来住,大家一起过。”

  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赞同翠莲的想法,这么幼稚的想法我竟能相信会实现,并且会如此地逼迫他,也许我也疯了。

  杨大哥看着我,悲呛道:“我也愿意这样,可是你嫂子比翠莲还要刚烈,她不死也会带着孩子走的。”

  我冷笑道:“你不是在闹离婚吗?你不是满心里想让她走吗?这不就随了你的心愿了吗?”

  “我希望你嫂子离婚不离家,只要办了离婚手续,她就不会有事。”

  “你不能闹离婚,”我缓和了一下口气,说的很沉重,“翠莲不愿看到你们离婚,她可怜嫂子和你的女儿。”

  他听到我这么一说,又呜咽起来,“翠莲真是个好姑娘,到这时候还想着她娘俩,我真是造孽啊!”

  “别哭了,” 我心烦意乱地说,“我必须走了,还有一百多里的路等着我,我回去如何面对翠莲?你说?”

  “你告诉她等着我,我一定会给她一个答复,如果她有什么三长两短,我会随她去的。”

“屁话,等于什么也没说。”撂下这句话,我气冲冲的骑上自行车就走了,我不想再见到这个男人,

  我一阵飞一样的猛骑,衣服很快被汗水浸透了。我的心情许久平静不下来,我对自己的行为感到诧异,我激动什么呢?我为什么要生那么大的气?我对自己感到莫名其妙。我做过很多傻事,也许这一次是做的最出色的傻事。

  上帝啊!我将如何面对那个盼我回归的可怜女人。

  田野苍茫,暮色如血。

  回到五鸡台,月亮已经上了枣树梢。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02:51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 她真的生气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争吵


  自从回到公司与杨根东见面后,我的情绪一直不稳定,有时候为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就生气,罗曼总是眼神怪怪地看我,却没有问我。

  小芸找过我两次,想靠近我说话,我没有给她机会,只要她在,我总是找人多的地方去。我回来的第三天上午,她终于忍不住,在我上厕所回来的路上住截了我。

  “你为什么躲着我,”她怨道,“会吃了你不成?”

  “我没有躲你。”我淡淡地说。

  “你见到那个负心汉了没有?”她急切地问,“怎么说的。”

  我望着小芸焦急的面孔,不知道怎么对她说,这两天她一定心急如焚。

  “你到底是说呀,我表姐快急死。”

  我回避她灼人的目光,眼睛看着别处说:“他说你表姐是个好姑娘,对不起你表姐,坑苦了她。”

  “说这有什么用,没良心的。他还说了什么?”她向前一步,离我很近,我听到了她急促的呼吸声。

  “他说让你表姐等着他,他会给你表姐一个满意的答复。”

  “还等什么!”她突然提高了嗓门,情绪激动起来,“我表姐等不了了,她马上就要生了,该死的!他要害死她不成,我表姐要是想不开,我非剥了他不可!”

  我一时被她激起无名火,怒道:“照着我急什么?我愿意看着她们这样?姓杨的说了,你表姐有什么三长两短,他愿随你表姐去。你们以为我是谁,我不是老天爷,认命吧!”

  我说的太重,小芸哭着跑开了。我忿忿地回到罗曼的屋里,气乎乎地一尼股坐到椅子上,罗曼放下手中的书,怔怔的看着我,没有说话。

  过了一会儿我平静下来,叹了口气,转眼去看罗曼,她一直在注视着我,见我看她,冲着我淡淡地一笑,很随意地问道:

  “有什么不顺心的事吗?说出来也许我能帮你。”

  我苦笑着摇摇头,“谁也帮不了他们,”我说,“是上帝的苦恼。”

  “谁们的苦恼?”罗曼神情迷惑,一双大眼睛眨了几下。

  “上帝的苦恼。”我说。

  “哎哟,”罗曼脸露笑容,俏皮道,“让上帝苦恼了?我看最近真正烦恼的是你,而不是上帝。”

  我对着她苦笑,不知道该不该告诉她一些事情。

  桑蚕一天天的长大,每天喂桑叶的次数在增加,晚上也需要加桑叶。蚕室二十四小不能断人,每个蚕室都实行了两班制,我们的工作越来越忙,在这个时候,喂蚕和防病是最重要的事情。

  晚饭我是不能回来做了,每天我和罗曼都在太阳下山后顶着满天星斗回来,有几次是在夜里十点多钟回来,我感到身心疲惫。

  六月下旬的一个傍晚,值夜班的人来换班以后,我和罗蔓看看没有什么安排的,就和小青年们一起离开桑园,这是我们难得的一次早归。

  六月的黄昏天色朦胧,淡蓝色的雾霭在田野中弥漫,远处天边一抹红云与大地相接,早熟的麦田里,有几个村民还在收割麦子,好一派田园画卷。

  我们七八人边说边笑往回走,姑娘、小伙们打打闹闹开心嬉戏,我被他们感染,一时心情愉悦。

  走进老树林,光线一下子暗淡下来,大家的说笑也渐渐停止,脚步渐渐加快了,我走在后面,紧跟着他们。走过小桥,老树参天,光线更加暗淡,我的脑海里忽然出现了一双眼睛,接着是翠莲那张浮肿忧愁的面容,我在心中叫喊道:“别来烦我,走开。”

  大家忽然住足回头看着我,每人的眼里都闪着惊异的目光。我自以为心中叫喊,却清清楚楚地说了出口,而自己却混然不知。看着他们异样的目光,我感到十分诧异,难道我身后有什么东西?我回首向林间看去,果不然,林间有一座新坟,坟头上升起袅袅薄雾。

  “咦?”我脱口惊呓,手指坟墓,“你们看,那里有座新坟,还冒着青烟呢!”

  大家一起围了过来,两姑娘紧紧抓住我的胳膊,吓得脸色苍白,三个小青年站在我面前,其中一个声音颤抖地说:“在那里?我怎么没看到?”

  “你们看,”我继续喊着,“那不是吗?就在那里。”

  我突然感到眼前人影一晃,左右脸颊一阵火辣,定眼一看,是罗曼扇了我两个耳光,她娇哧道:“胡说八道,你疯了吗?”

  我正想争辩,她突然伸手扭住我的耳朵,闪开身子,“你看看有什么?有你个死头。”

  我的耳朵钻心的疼痛,我再向前看时,林间除了荒草枯枝,什么也没有。我立刻清醒过来,惊出一身冷汗。

  罗曼一把挎住我的胳膊就往回走,其它人族拥着我,大家争先恐后地问道:

  “王老师,你怎么了?刚才你的眼神好吓人哟!”

  “王老师,你是不是迎着什么了?你差点把我们大家吓死!”

  “王老师你这几天太累吧?我叫我妈给你炖只鸡补补!”

  我努力挤出一点笑容,“没什么,”我说,“我看走了眼,谢谢你们。”

  罗曼抬起脸望着我,关心道:“还痛吗?两个腮帮子还红着呢,我下手可能太重了。”我笑道:“没什么,你是不是把我当成《儒林外史》里的范进了,他可是被打的口出鲜血,我看你还是下手轻了点。”

  “去!”她娇嗔道,“还有心开玩笑,你可真会吓人。我告诉你,下次你再这样,我要打得你口喷鲜血满嘴吐牙,这次便宜了你。”

  回到宿舍,罗曼亲自下橱做饭,她说要给我补一补。不一会她把饭端了上来。

  我很失望,她没有做菜,只是下了两碗面条,每个碗里只有两个荷包蛋,这就是她给我补的东西。

  这一夜我依然是噩梦缠身,翠莲做出各种死法给我看。

  “你好像吸大烟的一样。”早晨罗曼对我说。

  我笑笑,“你舍不的多打几个鸡蛋给我补补,晚上又休息不好,能不像吸大烟的一样吗?”

  罗曼笑了,“今天有补的了。昨晚兰香她妈炖好了一只老母鸡,兰香亲自送来的,你睡了没再喊你,今天都补给你,这你没意见啦?”

  “好东西我那能独享,见者有份,咱们都补,你比我更需要……”我忽然想起一件事,上下打量起她来,她比来的时候,身体有限了明显的变化。她被我看的不好意识,脸颊飞起了两朵红云。

  “你看什么,我有那么难看吗?”

  “不是,”我认真道,“有好几个星期没回家了吧?”

  “唉!快两个星期了,”她有些伤感,“我回不去,这里我不放心。”

  “你对象怎么一次没来看你,”我看着她的眼睛,“他倒挺放心的。”

  罗曼笑的很甜静,“他不愿意来,他怕造影响,添麻烦。”

  “这事你不用管了,”我说,“我让公司里安排一下,用车接他来。”

  “你别跟公司说,”她感激地望着我,眼睛潮湿起来,但是她要强地冲我一笑,说道,“我没那么娇气。”

  真是小女子,那么容易动感情。

  “你听我的,”我果断地说,“我必须照顾好你,这也是我的一项任务。”

  “为什么?因为我是弱女子吗?”

  “不,因为你是五鸡台养蚕户的希望。”

  “你用不着用这种口气跟我讲话,”罗曼气乎乎地说,“我知道我该么做,用不着别人指手划脚,我告诉你,我最憎恨用别样的眼光看女人的男人,他们夜郎自大,其实比女人差远了。”

  我知道她真的生气了,这是我们第一次争吵。

  我顺从了她,没有给公司打电话,这样的女知识分子必须高看一眼,不然她不会听你的话。

  接下来的几天里发生了两件事情,我的心里压力越来越大。


四 、 你相信鬼魂吗?


  三夏农忙开始了,一方面桑园的农家小伙子、姑娘要抢收小麦;另一方面还要不分昼夜的饲养桑蚕,大家都筋疲力尽。我和罗曼时常要亲自帮助他们照看蚕室,晚上十二点前没有上床睡过觉。

  六月下旬是下玄月,弯弯的月牙挂在天上。晚上我们趁着天气凉爽,在桑田里摘了许多桑叶,以备夜里和第二天用,因为白天大家要忙着收割麦子,没时间采摘。

  约莫十点左右,我和罗曼还有几个姑娘在蚕室里撒蚕叶,大家有说有笑的忙碌着。兰香和琴姑娘提起暖瓶,跟我和罗曼打了招呼,她们俩去“地不平”老人那里打开水。两人出了蚕室,紧接着外面传来俩位姑娘的惊叫,惊恐的尖叫声接连响起,划破夜空,我夺门而出,向黑暗中跑去。几十米外,两个姑娘背靠背站着惊叫哭喊,一辆自行车怪异地围着她们旋转,那辆自行车不是别人的,正是我的‘老凤凰’,‘老凤凰’围着她俩转的很快,但是上面却没有人。

  这恐怖奇怪现象,令我头皮发麻,我竟被震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不知该做什么。罗曼和其他几位姑娘这时也跑到了我身边,紧接着我后闪出一个黑影,向两个姑娘跑去。是罗曼冲了进去,我随后一个箭步跟进,四个人紧紧靠在一起。这时,恐怖怪异现象发生了,‘老凤凰’突然绕了大圈,将另外三个姑娘围了起来,三个姑娘尖叫着向中心靠拢,‘老凤凰’越转越快,圈子越来越小,把我们几人挤一起。正在这时,远处一瘸一拐地奔来一个影子,是‘地不平’老人,他被姑娘们的哭叫声引来,手里还拖着条棍子,他边跑边叫:“出什么事了,我来啦。”他跑到跟前,也一下子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如僵了般站在那里一动不动。姑娘们在尖叫,我在狂呼,罗曼张开双臂想护住每一个人,每个人都惊恐万分。我看准了罗曼,立刻将她抱住,我当时还有一点清醒的意识,我知道这不干净的东西会影响她的胎气,我要保护好她。

  突然间,一声怒吼在我们头顶炸响,压过姑娘们的惊叫,空气在吼声中震颤,这怒吼发自‘地不平’老人的胸膛。

  “狗×的,你给我滚。你***在老子面前装神鬼,你看看我是谁,我是你关爷爷关平,我要关老爷打你到十八层地狱,让闫王爷把你刀劈火烙下油锅……有种的你跟我走,看关老爷如何收拾你……关老爷现在正给钟魁爷爷下棋呢,你有种的***现就跟我走,我让你永世不得超生……”

  ‘老凤凰’在“地不平”的叫骂声中停了下来,静静地立在地上不动。

  “你***走啊,”‘地不平’又吼道,“找我关老爷去。”

  ‘老凤凰’左右摇摆了几下,又静止不动。

  “你他妈不敢去了?”‘地不平’继续吼道,“你***害怕下地狱?”

  ‘老凤凰’突然抬起前轮,上下点了几下。

  “我告诉你,今天我饶了你,不许你在这里兴风作浪,下次我再见到你非散了你的魂不可,你滚吧。”

  话音刚落,只见‘老凤凰’左右摇摆了几下,哐的一声倒在地下。就在‘老凤凰’ 倒地的一刹那,平地里飚起一阵旋风,卷着的落叶和灰尘向南而去。

  “回来,”‘地不平’又叫一声,“我老人家是个好心肠,不忍你做孤魂野鬼,往东北六十几里外投胎去吧。”说完旋风转向东北方向消失不见。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第二天早上。

  那天晚上,‘地不平’老人拖着那条瘸腿回到村里,找来拖拉机把我和罗曼送回来。这一晚我照例不能入睡,两点多钟,爬起来点上油灯,把当天发生的事情写入我的《日记》,写完日记还是一点困意也没有,于是我打算出去走走。

  打开门,月光下一个披着长发身穿白衣的女子就站在我的门口,我吓得往后退了两步,差点跌倒在地上。白衣女子轻轻走进门来,站在我面前,“你么啦。” 她开口说。

  老天爷,原来是罗曼。她穿着一件雪白的睡衣,披散着长发,在月光下与鬼没有什么区别。

  “你干什么?”我怨道,“人吓人吓死人,你知不知道,你还嫌今天不够恐怖啊!”

  “我睡不着”她轻轻地说,“想让你过来说说话。”

  说话就说话,干嘛打盼的鬼似的。我知道,她嘴很硬,放不下知识分子的臭架子,找我说话是托词,实际上她是害怕。她今天一定受了刺激,何况是她,我不是也一样吗?

  我跟着她到了她的屋里,她把油灯挑到最亮,爬到床上靠着床背,半躺半坐着。我拉过躺椅坐到门边,像个把门狗一样看护着她。她显的很疲惫,我不知道今天的事是否动了她的胎气。

  我们断断续续说着话,都尽量回避今晚的事,不一会我就睡着了。

  我虽然坐在躺椅上,但是我睡的很好,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很有意思的梦,我梦见我和女朋友在一起吃饭,我们吃啊吃,吃了很多很多东西,可就是吃不饱。我的女朋友不断地吃,吃着吃着她的肚子大了起来,胸也凸起来,我向她脸上看去,我对面坐着的她忽然变成了罗曼……

  早晨罗曼把我叫醒,想想自己做的傻梦,我情不自禁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罗蔓望着我,“你是不是做了个春秋大梦?”

  我从躺椅上一跃而起,“你不要多问,”我说,“天机不可泄漏露”

  “谁稀罕。”她说完就去做早饭去了。

  我洗涮完毕,回到她房里,她已经把饭做好,两碗面条,每碗有两个荷包蛋,我两口就吃完了。

  “你真会过日子,”我说,“舍不得多打两个鸡蛋。”

  “你这就不懂了,”她解释说:“每人每天两个鸡蛋营养就足够了,吃多了是浪费。”

  “你这么说就不对了。”我一本正经的说:“你应该打六个,而不是四个。”

  “为什么?”

  “因为咱们是三个人,不是两个人。”我咧嘴笑了笑,“你比我应该更清楚。”

  “去你的”她笑嗔道:“想的怪周全,我可没那么娇气。”接着她脸上漾起出幸福的笑意,“哎”她轻声说,“我昨晚做了一个梦,梦见我生,……”

  “不可”我放下筷子,立即伸手去堵她的嘴,可是我还是慢了半拍,当我的手堵在她的嘴上时,话已从口中飞出:“……了个胖儿子。”

  罗曼被我的举动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瞪着我。我缓缓把手抽回来,她下意识地咽下了口中的鸡蛋。

  “不能说,”我认真道,“梦境是反的,只有日上三竿后说出来才能破解。”

  “其实生男生女都无所谓,” 她瞟了我一眼,“我看你太迷信了。”

  “我一点也不迷信,”我辩解道,“自古都是这样说,这是千百年来的经验。”

  “什么经验,我看就是迷信。”

  “难道昨天晚上也是迷信吗?”我紧盯着她,她眼中闪过一丝恐惧。

  我心头涌出一团阴云,我对她生男生女不感兴趣,她的梦让我有一种不祥的预兆,我真正担心的是……

  “难道会生出怪胎?”罗曼忽然冒出一句怪话。

  我惊愕地望着她,过了好一会儿才压低嗓音问她:“你想信鬼魂吗?”

  她打了个冷战,向我点了点头。

  听到自己深沉莫测的声音,看着罗曼发紫的嘴唇,我起了鸡皮疙瘩。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03:57 | 显示全部楼层
五 、 今生无法报答,来世一定报答


  罗曼的梦不是一个好兆头,不祥的阴云在我心头缠绕了一天,从早上到晚上我的心情都很郁闷,我发现自己是一个多愁善感的人。

  夜幕降临时分,我和罗曼、琴姑娘还有李明堂——一个矮个头的小青年走在回村的路上。

  每当走进老树林,路过我产生幻觉的地点,我都会不自觉得向那个方向看看。这一次我又看见了那座新坟,它上面冒着青烟。我心里堵了一块东西,感到阵阵旋晕。我紧走两步,赶上罗曼,她正和琴姑娘并肩而行。我抬起胳膊挎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紧紧抓住她的小手。

  “你怎么了,”罗曼转过头来,“怎么脸这么黄?”

  “不要说话,”我说,“快扶着我走。”

  我着实吓了她们一跳,李明堂立刻过来架住我的右臂,琴姑娘扶住罗曼,一脸的惊恐。

  “小弟,”罗曼紧张地说,“你的手冰凉。”

  “我又看见它了。”我说。

  琴姑娘和明堂欲回头后看,“不要回头,”我阻止他们,“咱们快走,离开这里。”

  走出林子,光线明亮了一些,我做了几次深呼吸,感觉好多了,于是不要她们搀扶,自己行走起来。

  “罗姐,”我感激地说,“让你受累了。”

  “小弟,”罗曼关切道,“我看你是禀气弱,阳气不足,才会看见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以后不要自己跑出来。”说着她掏出手绢,擦去我额上的冷汗。

  也许罗曼说的对,我不是那种大碗喝酒,大口吃肉,行动粗犷的男人,我比较文静、内向,像个书生。实际上我已考取了省经济学院在职班,通知书不久就会到来。

  我们到了村边,远处麦场上村民在暮色下打着麦子,路边流进老树林的小河里蛙鸣虫吟,村里的炊烟已经冉冉升起。

  拐上麦场东边直通村里的大路,不远处路边有几棵老榆树,我看到了一间架高的草棚,草棚里露出微弱的灯光。我很奇怪,我清楚的记得,中午来时并没草棚。我停下脚步,望着前方努力判断是真是幻。

  罗曼也停了下来,握着我的手问道:“什么事,小弟?”

  “罗姐,”我低声说,“如果看错了,你马上打我两个耳光,让我清醒过来。”

  “小弟,”她又紧张起来,“你别吓我,你看见什么了?”

  “你看前面是不是有间高架草棚,不是就不要客气。” 说完我做好了迎接耳光的准备。

  “是有间草棚啊,”罗曼惊讶道,“你没看错。琴妹、明堂,前面怎么多了个草棚?”

  “不知道。”她俩一口同声地说。

  我们续往前走,走到草棚跟前时,草棚的门开了,一位姑娘端着脸盆正小心翼翼下着木梯,她抬起头来注意到我们,怔怔地站在木梯上看着。

  是小芸。罗曼向她挥了挥手,她点了点算是打了个招呼。

  “是翠莲姐快生了,”琴姑娘说,“小芸在待候她。”

  “怎么?”罗曼诧异道,“是为翠莲盖的棚子?在这里生孩子?简直荒唐透顶。”

  “为什么会这样?”我问道。

  “女人不能在娘家生孩子,”琴姑娘说,“非得在娘家生就得在外面搭个棚子。翠莲姐这样的女人……”

  “为什么不能?”罗曼抢问道。

  “这是风俗,”李明堂接过话来,“在娘家生孩子会有血光之灾,我们农村——”

  “荒唐!荒唐!”罗曼大声嚷道,“这都什么时代了,还这么愚昧,可以上医院嘛,为什么不送她上医院?”

  “罗老师,”琴姑娘笑道,“你不了解农村,生孩子没有几个上医院,都是在家里。”

  “农村穷,”李明堂道出原委,“没钱上医院。”

  罗曼情绪激动起来,“没钱我出钱,我去找她爹去。”

  李明堂立刻阻止道:“不行,罗老师。她爹是个酒鬼,你去了也没用,他会把你轰出来的。”

  “我不找她爹,”罗曼怒气冲冲地说,“我去找支书,支书总不能不管吧?”

  “支书才不管这件事呢,”明堂不屑地说,“这种女人没人会管的。”

  我们争争吵吵地和琴姑娘,李明堂分了路,我和罗曼回到宿舍,她简单梳洗了一下,就拉着我去找支书。

  支书下地没有回来,我们又去找妇女主任,她也没有回来,在麦场上,我们找到了民兵连长,一个三十来岁的青年人。他正在机器旁打麦子,灰头土脸的他满脸狐疑地看着我们。

  “翠莲不能在那里生孩子,”罗曼说,“必须送她去医院。”

  “这是风俗,”民兵连长说,“农村就是这样,这不比你们城里。”

  “她要有个三长两短怎么办?”罗曼质问道。

  民兵连长有些不耐烦,“她父母都不管她,何况别人,” 他嘟囔着,“象她这种伤风俗的女人,是自作自受……”

  “她是人,”罗曼喊道,“谁也不能那样对她。愧你还是GCD员,还是当过兵的人,你怎么能这么说。告诉你,你们要是不管,我就上县里,市里告你们去。”

  罗曼凌历的气势,让民兵连长吃了一惊。他一定没有想到这位俏妇会有如此大的火气。

  “这样吧,”他软了下来,“我和支书商量一下,拿个意见。你看,今天天太晚了,大家又这么忙,明天吧。”

  “钱我出”罗曼说:“我不让你们为难。”

  吃完了饭,我回到自己的屋里写起日记,正写着,门外响起了敲门声,我打开门,小芸愁眉苦脸地走进来。

  该来的一定会来,我已预感到她会来找我。

  小芸告诉我她表姐一定要见我。我犹豫了一会,看着小芸哀求的眼神,我决定跟她走一趟。

  这一天终于到来,来的令人发慌。

  罗曼已经睡下,麦场上一片漆黑,天空繁星点点,一条银河悬挂夜空;微风吹拂着树叶发出沙沙的声响,几只发情的夜猫发出鬼哭狼嚎的叫声,远处草棚微弱的灯光,在静静的村处的夜色中,显得更加孤独冷寂。

  那个断肠人独在草棚做些什么呢?我的思絮在夜空中飘荡……是在缝制婴儿的小衣裳?还是在以泪洗面?可怜的女子,谁能改变你的命运?

  越接近草棚,我的心情越悲凉,仿佛这女子是我的骨肉姐妹,我为她伤心,替她悔恨。

  走近草棚,草棚里传来一个女人凄婉的歌声,这歌声飘进我的心里,似强酸一样融化我着的心肠。我停下脚步,不忍现在去打搅她。

  “风儿轻轻摇,月儿挂树梢,

  多情女子盼归郎,

  我的娘啊——

  可知女儿愁断肠。

  风儿轻轻吹,月儿坠西房,

  痴情媳妇泪满床,

  我的儿啊——

  不知何时见爹娘……”

  歌声停了下来,接着是一声无尽伤感的长叹。我回头看看小芸,她已是泪流满面。

  “谁呀?”草棚里传来问声。

  “是我,姐姐。”小芸应答道。

  我和小芸攀上木梯,走进屋里,翠莲挺着大肚子要从床上下来,我阻止了她,在她面前的椅子上座下。

  借着昏暗的油灯,我凝望着翠莲,她比上次见面消瘦了些,脸上的浮肿也消退了许多,但是她憔悴了许多,她那双忧伤的眼睛失去了原有的一点点光泽,黑黑的眼圈在诉说着无数个不眠之夜里她那无尽的思念。

  “小芸告诉了我,”她感激地说,“你和罗老师为**了不少心,我谢谢你们。大家都这么忙,我不会拖累你们的。”

  “看你说的那里话,”我尽最大努力控制住自己情绪,以非常平缓的口气说,“这是我和罗蔓应该做的,我们不能让你在这里生孩子。”

  她哀叹一声,悲凄道:“我这是自作自受,我这样的女人不值得你们操劳,别在为**心了,我那里也不去,我要在这里看着我的孩子出生。”说着她的泪水夺眶而出,哽咽道,“我们娘俩的命真苦啊!”

  小芸抽泣着坐过来,抓住翠莲的手,“姐姐,快别说了,天很晚了,有什么事快跟王老师说吧。”

  翠莲擦去眼泪,望着我说:“我想让你亲自告诉我——他是怎么说的。”

  在这个时候,面对着已到绝境的女人,我还会编些虚无的好听的东西告诉她吗?我只好把上次见到杨根东的实情委婉地告了她。我最后说,“杨大哥说让你等着他,他会给你一个满意的答复。”

  听完我说的话,翠莲低头沉默了良久,她抬起头看着我。“是吗?”她问道,“她是这么说的吗?让我等着他?”

  “是的,”我说,“他是这么说的。”

  “他还说了什么呢?”她的眼里闪出异样的光,一种冰冷的光,“他说要随我而去,是吗?”

  我避开她那寒冷的目光,没有回答。我知道,这是小芸未加掩盖地把我说的话告诉了她。

  “我会记住的,”翠莲喃喃自语,“我会记住的,我做了鬼也会记住的。”

  小芸紧抓住翠莲的手,饮泣道:“姐姐,我不许你说这样的傻话。” 说完她俯在翠莲的肩头,哭泣起来。

  翠莲扶起小芸,拿出手绢轻轻擦去她的泪水,“好妹妹,我知道你最疼姐姐,姐姐命苦,可是姐姐坚强,别哭了,让罗老师见笑了。”

  小芸接过手绢,转过去捂住嘴吧,她的肩头仍在不断地颤抖。

  这时,翠莲向前倾了倾身子,从床头的包袱里拿出一双红色的小鞋,小鞋有两寸大小,上面用五彩丝线绣着美丽的图案。我突然心头一颤,一股无名的恐惧慢慢升起。

  “我还有一事相托,”翠莲抬脸望我,轻声说道,“这是我一针一线做的,请交给他一只,让他记着我和孩子,让他查清楚这上面的针线,这千针万线,就是我和孩子的千言万语。”

  我接过小鞋,揣进了兜里。我的心情极不平静,在这伤心之夜,这双精美的小鞋分离了,它什么时候才能凑成一对,穿在孩子的脚上。

  夜已深了,我起身告辞,翠莲望着我,似乎还有很多话要说,但是她把话留在了心里。

  “你是个好人,” 当我走到门口,背后传来她的声音。“我会报答你的。”

  我停住脚步,转过身来,说:“不用报答,我在做我应该做的事,请你多保重。”

  “我不会食言的,”她眼里闪着坚定的目光,“今生无法报答,来世一定报答。”

  我离开了草棚,心情十分沉重,我没有对她做什么,只是听她的诉说,同情她、理解她,我不需要什么报答。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08:10 | 显示全部楼层
六、看到了吗?这是一个鬼胎


  回到住处,我发现罗曼屋里亮着灯,她穿着一件粉红的睡袍,在屋里踱着步。蚕室里静悄悄的,几个男女青年挤在一张床上已经睡着了,我走进罗曼的屋里,她停住脚步,劈头问道:

  “半夜三更的,你上那去了?灯也没关,门也没关,连个人影也没有。”

  “没事,”我的语气有些低沉,“我出去走了走”。

  “三更半夜有什么好走的,你连个招呼也不打。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喊人找你去。”她似乎在生我的气。

  “找我干什么?”

  “我担心你……你吓我吓的还不够吗?”

  “我……你怎么起来了?”我扭转话题,问道,“你不是睡了吗?”

  “我……害怕,睡不着。”

  她终于说了实话。我心想,发生了这一连串的怪事,她能不害怕吗,何况她是个女人。

  “你睡吧,”我说,“我陪着你。”说完我就拉过躺椅,在门口坐下,不愿再多说一句话,不一会就沉沉睡去。

  第二天早上,天空阴沉沉的,看样子要下雨,我吃完罗曼下的只有两荷包蛋的面条,告诉她我要回公司。

  她脸上露出淡淡的愁容,片刻后才说道:“回去吧,在家里多休息两天。你近来身体有些弱,你应该调理调理了。”

  “不,”我说,“我有点事情需要办,必须回去,我会在傍晚赶回来的。”

  “翠莲的事……”她流露出担心。

  “你放心吧,”我宽慰道,“他们不会坐视不管的。”

  罗曼没有再说什么,但是我察觉到她有些惆怅,她那双失去光彩的眼中闪现出一丝畏惧和担忧……她畏惧什么,担忧什么呢?是她自己还是翠莲?是桑园还是……我忽然有一种冲动,不知道怎么回事地就走到了她跟前,紧紧握住她的手,“你放心,”我说,“不会有事的,我说傍晚赶回来就一定回来。今天你那里也别去,什么也不要干,就在屋里等着我。”

  她咬了咬嘴唇,点了点头。

  我临走前到了支书家里,他知道我的来意,还没等我说话,他就先开了口:“小王,我已经安排好了,过了晌午就送翠莲上乡卫生院。你和小曼也别多心,咱农村就是落后,又赶上麦收大忙,倒是村里给你们添了不少乱子……”

  离开支书家,我骑上自车上了路。

  从五鸡台到乡驻地,有三十多里的黄土路,过了这三十多里土路,剩下的是县乡柏油路和省内主干路,十分好走。当我颠颠簸簸地走完土路,天开始下起了小雨,我在雨中又走了十多分钟,雨渐渐大起来,我十分无奈的躲进了路边的废砖窑里,希望雨能尽快停下来。

  翠莲现在可能还没有出村,我想:道路泥泞,必须用村里的拖拉机才行;上天保佑,拖拉机千万别出什么毛病;罗曼不愿让我走,这我看得出来,她为什么惆怅呢?她为什么不问我回城干什么呢?唉!别想那多了,女人的心思又岂能是我这个未近过女色,又涉世不深的人所能理解的……她一定是很害怕,怕所有的超越常规,让她无法理解的事……翠莲真可怜,杨根东可恨,既然你不能娶她为什么还要做那种事……还有冷漠的村民,吃人的风俗……

  两个多小时过去了,雨越下越大,东北风挥舞着条条雨鞭,抽打着大地,窑洞外污黄的泥水在流淌,仿佛这块土地永远也冲洗不干净。我要等下去吗,现在已经是快中午了,我却只走了二十多里路我一时心里憔燥起来。

  我一咬牙,奋力骑上自行车冲入风雨中。

  “来吧!”我疯狂地喊叫,“让我痛痛快淋个透吧!风来吧!雨来吧!冲刷尽我身上的污垢,扫去我心头的阴霾,让我脱胎换骨吧!来吧!来吧!风来吧!雨来吧!我的生命在风雨中升华,在风雨中完美……”

  六月的雨是冰凉的,六月的风还带着暮春的寒意,我浑身冻的发抖,牙齿不停的打架,但是我依然在雨中猛冲,像一只雨燕,奋力向前。

  回到公司,已经是下午两点多钟。我脱掉湿衣服,迅速擦干身子,立刻钻进被窝取暖。也许是太累了,也许多日的失眠使我无法抗拒这温暖的被窝,也许这安静舒适的环境就是催眠的温室,我睡着了。

  我醒来时已是傍晚,我非常懊恼,自己怎么能安心睡大觉,天这么晚了,我怎么回去呢?

  我跳下床来,洗了把脸,向公司大门走去。走进门卫室,杨根东一家三口正在吃晚饭,我随便说了几句话,就退了出来。我这时感到了饥饿,到伙房吃完了晚饭,回到宿舍,杨大哥在屋里正等着我。

  他看上去比上次见面好多了,没有我想象的那样悲观,精神也比上次强,也许他最痛苦的时候已经过去,要不然就是他的心灵已经亏空了。

  我把翠莲的情况告诉了他,他没有上次那样的剧烈反映,当他接过那只小巧的红鞋时,我才从他的眼里看到哀伤。

  “我会好好保留的。”他说。

  他离开了我,走进菲菲细雨的黑夜里。

  这时我心里很矛盾,是走?还是留?走——外面还在下着雨,天色已经很晚了,六十多里的柏油路好走但是那三十多里的泥水路是很难走的,我现在走,怕是要到下半夜才能赶到;留下来——我将失言于罗曼;如果五鸡台有部电话就好了,我可以和罗曼说说话,可以询问一下翠莲的情况,可是这是不可能的,因为五鸡台有史以来还没有过一部电话。五鸡台啊五鸡台!你这座贫穷、落后、愚昧的小村庄,你可知我正为你的两个女人牵肠挂肚……

  我正在犹豫不绝的时候,公司的几个同事来了,多日不见,大家都十分想念。我们聊了很长时间,送走了他们,已是夜里十点多钟了。

  淅淅沥沥的雨仍在不停的下着,时间在一分一秒的过去,今晚,我要失信于罗曼了,五鸡台我是无法回去了。

  我的头渐渐痛起来,身子开始发冷,我发现自己正在发烧。天晚又下着雨,这个时候出去是不可能买到买药的,我决定上床睡觉。我刚躺下去不久,听到有人敲门,我打开门一看原来是杨大哥。

  杨大哥一脸紧张的神色,进来就开口问道,“兄弟,跟你哥说实话,翠莲是不是跟你一起来了?”

  “没有啊。”我说,“她怎么能跟我来呢。”

  “真的吗?”他瞪着眼,不相信我的话。

  “真的!”我疑惑地看着他,“有什么不对劲吗?”

  “不要骗你哥,”他闪着怀疑的目光,说,“来了就来了,你干嘛不说实话?”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不悦道,“我为什么要骗你?她今天上医院,只能去乡卫生院,不可能上县医院。你……为什么要来问我?”

  “我刚才见到她了,她上我屋里去了。”

  我紧张起来,大声说道“不可能,绝不可能。你既然见到她了还来找我干嘛?”

  “兄弟,我刚才真见到她了,我不会看错。我刚才上厕所,回来的时候我看见她进到我的屋里,我很奇怪这么晚了她怎么会来,我进门一看,清清楚楚地看见她坐在我床上,我怕她说话,让在里屋的你嫂子听见,就跟她摆手让她出来,她出来了,我一扭头就不见了,所以你哥才来问你。”

  “不可能,你一定是看错了,要不然就是幻觉。”

  杨大哥怔怔地看了我一会,好像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又好似不认识我,在努回想我是谁,过了一会他摇摇头,嘟哝着走了。

  我回到床上,心中凝窦重重,翠莲真的来吗?难道她送到了城里的医院?有可能吗?她真是冒雨来到公司?我很难相信这是事实,因为这不符合常理,那么杨大哥看到的女人又是谁呢?他也跟我一样有幻想症吗?……

  夜里我做了许多乱七八糟的梦,一会儿自己失了魂似的在烈日下游荡;一会如行尸走肉般地站在麦上看着民兵连长挥汗打麦——打麦机轰鸣着吞噬着一个个麦捆……突然,民兵连长不见了,打麦机喷出红色的血雾……我心里很焦急,掏出火柴点着了麦垛……我不知道从那听来的,只有烧了麦子,才能救出民兵连长……麦场燃起了冲天大火,我被围在了大火中,烈火烘烤着我,浑身热的无法忍受……一会我走进了湘西的竹海中,在阴暗潮湿的竹林里艰难地行走,一位土家少女挥着一条花腰带在向我召唤,我跟着她走进了一座大冷库……冷库的架子上摞满了一匹匹冻的硬梆梆的猪肉……土家姑娘不见了,只有几个工人在忙碌着……我走到一个货架前,被一个大玻璃瓶吸引住了,瓶子里装着一个浸在液体中的没有脑袋,四肢扭曲的怪婴,正当我注意看的时候,我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位相貌丑陋的工人……他指着瓶子说:“看到了吧,这是一个鬼胎。”说完他拿起瓶子在我眼前摇了摇,“你认识罗曼吗?”他用怪异的声音问我,我点点头。他忽然又神秘兮兮地说:“你知道吗?这就是她生的怪胎。”我被他突如其来的这句话击的头昏目眩,踉踉跄跄地跑出了大门……外面夜色如墨,伸手不见五指,远处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哭声,女人哭的十分凄残,好是有人家死了人,我听到吵杂声,有人在我身边来来往往,声音很耳熟,但是听不清他们都是谁……我心里好象很清楚,在告诫自已,这不是真的,是在做梦……

  第二天早上我才知道,我昨天夜里听到的女人的哭声是真的,也的确有人死了,死的人不是别人,正是杨大哥,他在夜里突然暴毙,没人知道他的死因。

七、老树林啊!你埋葬了多少痴男怨女


  天空乌云翻滚,向南快速飘移。雨还会再下,恐怕是一更大的降雨。

  给杨大哥磕了三个头,安慰了一下杨大嫂,我骑上自行车出了公司大门。走了有几十米,路边湿淋淋的草丛中一个鲜红的东西在我面前闪过。我骑了过去,但是好奇心驱使我又倒了回来,我走进草丛一看,是我交给杨大哥的那只小鞋。我十分气愤,一种被欺骗,被耍了的感觉涌进心头,我为翠莲感到不值,为自己的付出感到不值,如果他活着,我是不会放过他的。我把小鞋捡起来,擦尽上面的泥土,揣进了包里。

  二个多小后,我到了乡驻地,我把自行车寄放在到乡邮电局,挽起裤腿,一手提着鞋子,一手提着皮包,深一脚,浅一脚地淌着泥水,向五鸡台走去。如果不出意外,比如我的脚不被划伤的话,四个小时我就能到达。

  我在路上滑倒了几次,身上粘满了泥水,像是在稀泥里打过滚一样,全身没有干静的地方。当我走了一半的时候,雨又下了起来,我冒雨继续行走,因为我的心里装着两个女……

  我突然想到,翠莲住进了乡卫生院,我刚才怎么就没想起来拐个弯去看看她呢?过两天和罗曼一起去看她吧,看看那个可怜的孩子,他(她)今生永远也见不到他(她)的父亲了。

  我在雨中一次次地滑倒,一次次地爬起,雨水一次次地冲刷尽我身上的泥巴。我虽然穿着雨衣,但是里里外外早已湿透,我的头痛的历害,身体在雨中冻的发抖,我感到四肢无力,每走一步都很困难,我十分清楚,我在发高烧。

  中午一点多钟,我终于回到了村里,我顾不得换下衣服,擦洗一下,就向罗曼的屋子奔去,我想见到她。

  罗曼躺在床上,身上盖着被子,额头上敷着一块毛巾,脸色通红。她看见了我,眼泪像泉水一样涌了出来。

  “你怎么了,”我急忙问道,“是不是……病了?”

  她没有说话,只是泪眼汪汪地望着我。

  “为什么不说话?到底怎么了?我就担心你出什么事。你是不是……感冒啦?”

  我伸手要去摸她的脸,想试试她的身温,但是立刻又把手缩了回来,我的手上粘满了污泥。

  她不说话,把头扭向一边,不再看我,但是我看得见她的半个脸,泪水流淌。

  看着罗曼这个样子,我性急起来,大声喊道:“你到底怎么了,为什么不告诉我,你要是有病,咱们上医院,哭个什么趣。”

  她转过头来,哽咽道:“你去换衣服吧,别再冻着,我没事。”

  我正想再说什么,这时门开了,兰香的母亲走了进来,她手里拿着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切碎的干草。我预感到什么,急忙问她那是什么,她告诉我是益母草。我担心的事终于发生了。

  兰香的母亲把我拉到门外,她告诉我罗曼昨天上午为了翠莲的事,淋了雨又滑了跤,翠莲的事让她受了刺激,晚上上厕所时流产了。“她现在身体很弱,” 她焦虑地说,“还发着高烧,最好是能把她送到医院里去。

  “翠莲发生了什么事?”我惊问道。

  “翠莲她……”

  兰香母亲背过身去,啜泣起来,我的心一下子被巨大的恐惧攫住,呼吸困难起来。兰香母亲转过头来,擦着眼泪,痛心地告诉我,昨天上午十点多钟,翠莲肚子痛起来,小芸急忙跑来找罗曼,罗曼冒着雨跑到草棚,翠莲已是痛的死去活来。翠莲自从怀了孕,就没有出来活动过,身体虚弱,是难产。罗曼又跑去找支书,支书又去找二平,让二平开拖拉机送翠莲上医院,可是拖拉机坏了,也该翠莲倒霉,天下着雨,是根本去不了医院,最后只能抬着翠莲去,走到半路,翠莲就在雨中生了,可是大人孩子都没能保住。

  “她是什么时候死的?”我问。

  “中午的时候。”她说。

  “翠莲和孩子现在在哪?”

  “抬回来了,”她悲戚地说,“就放在草棚里。”

  我的心凉透了,上苍为什么这么无情,人情为什么这么淡薄,多么好的女人,多么痴情的女子,难道她不该有爱吗?难道她不该有孩子吗?为什么要这样惨待她?她触犯了那部天律,那条天条,竟要夺她性命。如果这个世界上能有个鸣怨叫屈的地方,我一定要为她和她的孩子讨个说法。

  眼下不是为翠莲悲伤的时候,罗曼现在必需离开五鸡台,离开这个邪恶的鬼地方。

  我找到支书,他喊来五个年轻力壮的庄稼汉子,把一张单人梆上两个粗杆子,在罗曼的身上盖上大塑料布,用绳子把她与床捆在一起,就抬着“担架”上路了。

  四个强壮的汉子抬“担架,” 我和另一个身材较瘦的男子左右扶着,我们在风雨中,踩着泥水向三十里外的乡驻地走去。

  道路十分难走,雨水填满了浅坑深辙,一不小心就会踩进去,为了保持平稳,我们走的十分小心,速度很慢。

  走到十多里外的一个棉花收购站,我让他们放下“担架”休息一下,我敲开收购站的大门,借他们的电话把罗曼流产的事告诉了公司,让公司马上跟县医院联系,派辆救护来。

  打完电话,我回到罗曼身边,轻轻揭开塑料布,掀起她头顶上被子的一角,她的脸烧的通红,嘴唇发紫。

  “你感觉怎么样?”我轻轻地问。

  她虚弱地说:“小弟,我很冷,头晕的历害。”

  “快到了,”我安慰她,“我给公司打了电话,救护车就在前面等着咱们呢。都怪我不好。”我自责起来,“没有照顾好你,你这个样子我怎么向公司和你丈夫交待!”

  “别这样说,”眼泪顺着她的眼角流下来,“我自己没照顾好自己。”

  “回去好好的休养,别回来了,在市里陪着你丈夫好好的过日子,舒舒服服的上班,把五鸡台了忘吧。”

  “不,”她哽咽着,“我会尽快回来的,你等着我。”

  她从被子里伸出手来,拉住我的手贴在她那红扑扑粘满泪水的脸上,接着又把手伸向我的脖子:“小弟,”她说,“你在发烧,比我还热。”

  我向她笑笑,没再说什么,重新给她盖好被子和塑料布,我们又继续上路。一路上我们歇了好几次,每一次我都要掀开罗曼头上的被角,看看她情况如何,也许是昏过去,她一直没有醒过。天黑前,我们终于到达乡驻地,救护车等在那里。医生简单地检查了一下她的身体,给她挂上吊瓶,她一直昏迷着。我写了一张纸条,放进了她的包里,上面写着我的真实的心愿:“不要回来,以后多保重。”几个字。望着消失在雨雾中的救护车,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下来。

  再见了,罗曼,愿上天保佑你。

  我在床上躺了五天五夜,杨大哥的葬礼没能参加。在这几天里,小芸一直在照顾我,这个傻丫头为我烧水做饭,煎药熬汤,默默地祈祷我能早日康复。她告诉我翠莲没有火化,和她的孩子用一口薄棺,草草的埋进了老树林,没有仪式,没有花圈,只有一堆高高的黄土,一座孤零零的坟墓。

  老树林啊老树林,千百年来你埋葬了多少痴男怨女。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八、五鸡台啊五鸡台,你让人疯狂


  我每天照例去几次桑园,在老树林的路边残枝败叶的阴暗处,我看到的不再是幻觉,是一座真实的孤坟,它里面埋着一对母子,一个曾经渴望过幸福的母亲,还有一个未见过天日的婴儿。她们将永远地在一起,伴着孤独,伴着老树林的阴暗,永远永远,直到与老树林融为一体。不会用多久,人们就会记不起她们,记不起曾经发生过的一段悲残、凄婉的爱情故事。

  罗曼走了,我一个人更加忙碌,也更加空虚。

  俗话说:麦熟一晌,蚕老一时。这句话一点也不错,蚕到吃老食的时候,一天二十四个小时要不停的喂。这时候桑叶的用量剧增,早晚都要不间断的采摘,我也主动帮着他们下地干活。

  晚上小芸要我跟她一起去采桑叶,我和她抬着竹筐,踏着月光,走进月色朦胧的桑园里。多么美好的夜晚,天空晴朗,明月高悬,空气清新,微风凉爽,令谁都会留恋这月色,陶醉在这怡人的景色中。老桑园里,我和小芸各自攀上架子,采摘大而厚的老桑叶。换在过去,这位桑园里最水灵最秀气的少女,会像喝了葡萄酒一样,被这样的月色陶醉,她会唱起歌来,会讲笑话给你听,会听到她银铃般的笑声,会看见恶作剧的鬼脸。可是很长时间没有见她笑过,没有听到她的笑声,没有听到她的歌声,没有做过把蚕放进你怀里的恶作剧,她像换了一个人,一个躲在自己影子里的人。

  她单独喊我采桑叶,她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但是这一路上她什么也没说。

  “王老师,”月色中她打破了沉默,轻声喊我。

  “什么事?”我向几米外望去,她站在木架上,一手拉着树枝,一手摘着桑叶。

  “今晚的月色真好。”她说。

  “是吗?你感觉好多了。希望天天都这么好。”

  “我表姐要是在这里,她一定会很开心的。你知道吗?这一块桑田是她的,我养的蚕也是她的,她是我们村最能干的姑娘,最好的养蚕能手。”

  我不想再谈她表姐,我闭口不语。

  “王老师,那个男人也死了对吧?”她望着我,眼里闪着光。

  我吃了一惊,我不记得我说过这件事,公司也没来过人,她是怎么知道的?

  “你听谁说的?”

  “我们村人的亲戚在你们公司,是他们说的。王老师,那天夜里你不是也在公司吗?他是怎么死的呢?”

  “我不知道,”我幽幽说道,“也许他随你表姐去了吧。”

  这件事情说来很怪异,杨大哥说他见到了翠莲,难道见到的是翠莲的鬼魂,是来向他索命的?要他履行许下的誓言的?想到这些,我感到不寒而栗。

  小芸不知何时下了木架,她站在下面仰头望着天空,不知在看什么,地上留下她的身影。我看着她足足有一分钟,她一动也不动地仰头站着。月光下,她显得十分怪异。

  “你在看什么?”我问道。

  她没有回答,如雕塑般站着。这时,月光暗了下来,桑田里静寂无声,桑枝静止,一点风也没有。

  我从架子上下来,走到她身后,顺着她的视线仰头望去,天空中飘浮着一朵薄云,将月亮渐渐遮住。

  “小芸,小芸,”我在她耳畔喊着,“你别吓我。”

  小芸慢慢转过身来,她面对着我,脸色如同一张白纸,没有一点表情。

  我抓住她的双肩,摇晃着她,“你怎么了?你在看什么?”

  她眼里泪水像颗颗晶莹的珠子滚落出来,嘴角抽搐起来。我忽然感觉身后有些异样,似乎有双眼睛在看着我,一股寒气顺着我的脊柱上升,背部的皮肤在缩紧,我转过头来向后看去。

  月光下站着一个女人,她怀中抱着一个光溜溜的婴儿,只有一只小脚上穿着一只我曾见过的小鞋。婴儿在哭闹,我却听不到哭闹的声音。

  月光下站着的是翠莲,那怀中的婴儿是她刚出世的孩子,她的脸不再浮肿,身子没有了孕妇的累相,她轻飘飘地站在月光下,注视着我和小芸。

  恐惧舜间凝固了我的血液,凝固了我的思维,它还在凝固我的呼吸,一切都停止了,包括我的心跳。

  我忽然感觉被人拽了一下,双膝一软跪在地上,小芸跪在我身边,泪眼涟涟地望着翠莲。

  “姐姐,你走吧。”小芸说道,“冤有头债有主,小芸没有对不起你的地方,你生前小芸最疼你,你来干什么?走吧姐姐。”

  翠莲的脸上流下了两道清泪,她仍然注视着我和小芸,没有离去的意思。

  “姐姐,你走吧。”小芸又泣道,“王老师最关心你,他为了你大病了一场。生前你给他添了不少麻烦,死后你为什么还不放过他?你走吧,别再吓着他。”

  翠莲脸上的泪,像两条小溪一样往下淌着。

  “走吧,姐姐。我明天给你烧些纸钱,你给孩子扯件衣服,别冻着他(她),你还需要什么,就托梦告诉我吧,我会满足你的。”

  月光下,翠莲轻飘飘地站着未动,她怀中的婴儿,终于发出了细细的哭声,这哭声仿佛来自四面八方,听得让人毛骨悚然。

  小芸霍地站起来,历声呵道:“你生前让这些人不得安宁,死后还纠缠不清,人鬼殊途,各走各的路,每年少不了你的香火就是了。你还不走,让‘地不平’碰见了你,他决不放过你,赶快走,不要再吓人了,别人怕你,我不怕你,你要是有良心,就该记着我们的好处,我不图你报答,你答应过王老师,要报答他,你走吧,准备报答他吧。”小芸说完,翠莲围着我们转了一圈,身影向后隐去,融化在月光中。

  我呆呆地跪在地上,小芸扑倒在我怀里,失声痛哭。

  第二天,我买了几刀纸交给小芸,让她也替我烧掉。我不能到翠莲坟上去,我与她非亲非故,如果我去烧,必然会引起村民极大的猜疑,我特别嘱托小芸,让她替我念道念道。

  蚕收获了,雪白的蚕茧又大又好,每一粒蚕茧都凝结着我和罗曼的心血,凝结着养蚕人的汗水。接下来的几天,我领着桑园的男男女女,回公司卖掉了所有的蚕茧,他们数着一把把的票子,一个个心花怒放,高兴极了。

  每次回公司卖蚕茧,同事们都不放过我,公司对杨大哥和翠莲的死,有着各种各样的说法,每种说法都带着神秘鬼异的色彩,他们希望我能告诉他们一些事情,满足他们的好奇心。对于死去的人我不愿意说什么,我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

  我没有罗曼的消息,听说公司领导到市里去看望过她一次,但是具体情况不祥。

  我不知道自己怎么会有这样的心态,在人前不愿打听她的消息,却时时刻刻挂念着她。五鸡台的养蚕户,多次求我领着他们到市里去看望罗曼,我尽管很想去,但是我还是回绝了他们。罗曼不会回来了,她对五鸡台的百姓付出的太多,为什么要去看她呢,难道让她再伤心一次吗?让一切都过去吧。

  我从公司又领了几张蚕纸,开始了夏蚕养殖,我已经不需要帮手了,桑蚕养殖的全套技术我已经全面掌握。我已经不是当初那个什么都不懂的所谓的“技术员”了。

  说实在的,我真的不希望罗曼再回来,可是我却经常一人走到村口,向远方眺望,我心里非常清楚我盼望着什么,但是另一个我却极力掩饰着一切。当远处有一位骑着自行车而来的女人时,我的心会激烈的跳动,我希望看到一个身影,一个我千百次呼唤的身影;我的耳畔常响起一个声音,一个非常熟悉,非常悦耳的声音:“我会尽快回来的……你等着我……”每当我听到这个声音时,我都会惊出一身的冷汗,我惧怕这个声音,我的理智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而且必须怎么做。五鸡台啊五鸡台,你让人疯狂,令人沮丧,让人在泥潭中越陷越深。

  当我一个人独处时,当我从早已无影无踪但曾经在那几棵槐树中立起过一间草棚的地方经过时,当我走进走出老树林看见那座孤坟时,当我下好面条,望着碗中的荷包蛋时,我会想起杨大哥,想起翠莲,想起罗曼。每当这时,我都会强迫自己去做点什么,让他们一个个的影像从我脑海中消失。我变的郁郁寡欢,精神不振,我盼望着经济学院的入校通知尽快到来,我在煎熬中,在期待中,在身心疲惫中度过每一日。我要离开五鸡台,这个愿望一日强过一日。


九、不知那双眼睛的后面是怎样的心思


  一个阳光明媚的上午,小蚕孵化出来了,罗曼也回来了。

  她走的时候是一位体态不雅,伤心落泪的孕妇,回来时,却是满面春风的俏佳人。有谁能相信,这是一个已婚的女人,一个曾经有过身孕的女人,短短三十多天,造物主就把这个女人变成了白天鹅。

  她的回来,像春风吹进了五鸡台,支书和村委的干部来了,兰香的母亲和一群大娘大婶来了,桑园的姑娘小伙子来了,屋子里一时间热闹起来,欢声笑语不时的响起,这说明了她在五鸡台村民心中的地位。

  我没有凑热闹,而是悄悄地骑上自行车离开村子。五鸡台五里以外有一个集市,我要准备中午的饭菜,并且要亲自下厨,做几样拿手的好菜。

  一个多小时后我赶集回来了,这时大伙都已散去,屋里只剩下我们两人,罗曼接过我买的东西,放在地上,迫不急待地把门关上。她倚门而立,拉着我的手,轻轻地说:“你好像不高兴,小弟。你不欢迎我回来吗?”

  她的举动让我有些不知所措,但我掩饰的很好。“为什么要高兴呢?”我说,“我真不希望你回来,放着舒适的生活不过,偏要来这里受罪,我能高兴吗?”

  “那好,”罗曼故意把脸一板,“你既然不欢迎我,我这就走,你可别拉着我。”

  我笑了起来,“是你拉着我,我才没拉你呢。”

  罗曼抬起我的手,按在她丰满的心口上,眼里闪着泪花,深情的望着我,“小弟,你这段时间可好?这些日子可想死我了,让我好好看看,你黑了也瘦了。”

  我的手上传来她的体温,她的心跳,我心中涌起一股热流,真想张开双臂抱住她,但是我克住了自己,我心中十分清楚,往前一步将意味着什么,多少人越了过去,然而有多少人留下了终生的遗憾。

  我做了一顿丰盛的午餐,这是绝无仅有的一次。

  一个星期后,我接到了经济学院的入学通知。

  我终于要走了,这是我前段时间盼望的,然而我现在却高兴不起来,越临近行期,我的心情越沉重。

  几天来罗曼的话越来越少,特别是吃饭的时候,我们几乎没话说。我们会单独在一起坐上一两个小时,这一两个小时里我们说不了几句话,有时说起来,都有意回避我上学的话题。倒是小芸见缝插针,想办法尽量跟我单独在一起,但是罗曼一出现,她就会找借口离去。

  我终于要动身了。早上洗刷完我走进罗曼屋里吃早饭,我一进门就看见饭桌上两大碗热气腾腾的水饺,我心里涌进一股热流,“你包的?” 我激动地问。

  “嗯。快吃吧,一会儿凉了。” 罗曼说着把筷子递给我。

  “为什么包水饺?”

  她一扫几天来郁郁寡欢的神情,面带微笑,很自然的说,“这叫‘起脚扁食落脚面’。”

  “你起的一定很早吧?” 我动了情感,“你这样我真的过意不去,我……”

  “看你,像个孩子似的,不就是一顿水饺吗?坐下快吃吧。”

  “嗯。” 我答应着做下来,她也接着坐下。

  我此时心绪万千,一点食欲也没有,但是我还是大口大口地吃起来。

  “好不好吃?” 她含笑看着我,两只酒窝清晰可见。

  “好吃、好吃,” 我说道,“唉。你怎么光看不吃?”

  “我愿意看着你吃。好吃你就多吃些。”

  静默片刻,我说出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不知道今生会不会有缘分,再吃到你亲手包的水饺。”

  听到我的话,罗曼不自然地笑了笑,她缓缓地站起来,走出了房间……

  吃完饭没多久,为我送行的村民和桑园的青年男女都来了。罗曼和大伙把我送到村口,她默默地跟随着送行的人群,没有说一句话告别的话,就在我向乡亲们告辞要走的时候,她躲到了人群的后面,但是她那一双眼睛一直在看着我,那双眼睛里流露出的表情,我猜不透,言不清,不知那双眼睛的后面,是怎样的心思。

  我的故事写到这里应该结束了,然而却并没有结束,它仅仅是我人生的开始。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11:32 | 显示全部楼层

十 、未能了却的心愿


  我上了四年大学,三年的研究生。大学二年级时,我的女朋友考上了一所著名大学的研究生,这所大学牌子很响,她的导师在国内外很有名气,从一开始,她的光明前景就显现出来。

  我们很少见面,书信往来也不多,一是学习任务太繁重,没有时间写信,再就是我们存在着层次间题,我的眼界没有她开阔。大三以后,也就是她读研一年后,我们就没再见过面,我曾多次提出去看她,都被她以各种理由回绝了,我们书信往来也渐渐少了起来。在我临毕业前,正全力以赴备战研究生时,有一天忽然收到了一封来自大洋彼岸的信,我认得她写在信封上的字体,但是不知道为什么会从美国邮来。我疑心重重地打开信封,她在信中告诉我,她在美国读博,她十分郑重地向我宣告,她将不再回来……

  我没有太伤心,我有自知自明,原先我们花前月下时,巨大的差距就存在着,更何况是现在。早在一年前,我就做好了心理准备,等待着她给我这样一封信。

  攻读完研究生,我被分配到一家大型国有机械企业当传干事。我读了七年书,我的方向是企业管理,但是我却干着高中生就能干的宣传工作——办宣传栏或是在企业自办的厂报上写几篇文章——就是我全部的工作。他们用高射炮去打蚊子,拿着紫檀当红木,这不能不说是国企的悲哀。一年后我离开了这家企业,到南方去谋发展,在一家中外合资企业,干了几年市场营销,后来跳到一家国际知名大公司,通过几年的努力,进入了公司的高层。几年前,公司拓展江北市场,我回到了北方,回到了生我养我的齐鲁大地

  我一直孑然一身,十多年来我寻寻觅觅,始终找不到我心仪的女人。我谈了很多对象,都因种种原故而散去,其中绝大多数是我的原故。每当我和她或是她在一起的时候,我都会看到翠莲的影子,看到那只精美的小红鞋,她或她手中的任何东西,一只茶杯,一个蛋糕,一本书或是一部手机,都会变成那红色小东西,或者她们做出翠莲的姿态,或者她们学着罗曼的动作,说跟她一样口气的话,露出跟她一样的表情和神态,所有的这一些都令我心烦意乱,我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她们。我有时候在想,我没有对不起翠莲的地方,也没有对不起罗曼的地方,为何翠莲的阴魂不散,要来死缠着我,这就是她所谓的报答吗?为什么罗曼也来烦我呢?你十八年前就已嫁作他人妇,我对你不存有非份之想,难道这也不对吗?我觉的有一种力量,一种冥冥之中看见摸不着的力量,在控制着我和我接触的女人,这股神秘莫测的力量在吞噬着我,我不知道它究竟要把我引向何处。

  两年前,我陪客人到灵岩寺游玩,在这座千年古刹的一间佛堂里,我一时心血来潮,就我的婚姻摇了一签。我摇的签子上没有写任何字,只有一朵雕刻的荷花。我向一位白眉高寿的老和尚请教此签的含意,他审视了我一会儿,然后闭上眼睛进入禅定中,不一会他睁开慈祥而深邃的眼睛说道:“施主心中有莲台,何必他处寻瑶枝,施主只向心中问,婚姻大事自悟知。”

  我不解其意,于是说道:“大师,您为何要说迷语呢?请大师直接告诉我吧。”

  大师道:“说不得,说不得,自悟去吧。”

  我叹口气,忧伤地说:“大师。你不愿意说也就算了,但是我还是要问你,为何我的婚姻这么难?”

  大师看着我,过了许久才缓缓说道,“难也易时易也难,易也难时难也易。”

  我虔诚的望着大师,抓住他的双手在他面前跪下,“大师句句禅机,我领悟不透,请大师指点迷津,如何明了难与易?”

  大师双手合十,口中吟诵:“难难难,姻缘二字起前缘;易易易,莲花尖头有春意。” 说完大师放下双手,问我道,“施主信我佛三界之说吗?”

  “我信!”我诚恳的说,“三界六道,轮回无疑。”

  “那好,施主。我就告诉你,你的前世为女身,曾因妒心太重,造下一桩孽债,让一对男女害了十八年的想思之苦,直到十八年之后你良心发现,才自我牺牲,让他们终成眷属。前世现报,求也无意,劫后必有大喜,龙凤双珠。”大师说完,再次垂下双目,入涅槃境,任我如何问他,他也不再理我。

  大师的禅机妙语在我心里留下太多的疑问,好在我已知道了饱受磨难的因果,但是大师直指我心,说我心中有莲台,自向心中问,难道说那个她就在我心中吗?这似乎是不可能的,在我近四十年的人生中,只有三位女人令我动过心,一位是我以前的女朋友,但是她已消失在大洋彼岸;一位是翠莲,她已化做泥土;还有一位是罗曼,但我对她没有动过非份之念,她早已是他人之妇,恐怕孩子已比她高了,此外再没有别的女人,我心中的她何时出现过呢?我为什么没有一点印象?既然“姻缘起前缘”我又何必苦苦寻觅呢?既然“劫后有大喜”那我就等吧,

  回山东已经三年了,我竟一次也没到过我曾经工作生活过的那个鲁西南的小县,但是我时常想起那里,想起那里的每一条街道,想起我原来公司里的同事,特别是离县城一百多里外那个叫五鸡台的小村庄,她的一草一木,她的姑娘小伙子们的一嗔一笑都历历在目。五鸡台,那里才是我魂牵梦绕的地方,那里曾带给我欢乐,也带给我过苦恼,我在那里脱态换骨,以新的姿态走到今天,我忘不了她。

  近一段时间,我频繁地梦见桑园,梦见老树林,梦见那条流经老树林的小河。但是我从未梦见过那座孤坟,没有梦见过翠莲那悲楚凄苦的形象,我梦见的翠莲是一位勤劳美丽的姑娘,她和罗曼一起在桑园里说笑,她是那么纯朴,那么平凡又是那么心灵手巧,招人喜爱。

  我决定回去一趟,去看看同事们,看看罗曼,看看五鸡台的变迁。

  一天夜里,我又梦见了五鸡台,梦见了罗曼,梦到了翠莲。翠莲从桑园里向我跑来,她来到我跟前,兴奋地说:“你可回来了王老师,我苦苦等了你十八年。”在梦里,翠莲从未跟我说过话,十八年来这是第一次。我又梦见了罗曼,她用那双离别时我猜不透的眼神看着我,深情的说:“你回来,为什么十八年后才回来。”

  翌日清晨,我着了魔似的坐立不安,要回去的念头十分强烈,我无法抗拒,仿佛我落进了一股强大的力量之中,要把我硬生生的拉回到我梦中的地方。我翻看了一下日历台,明天就是翠莲的忌日,我十分惊讶我怎么会有这种感觉。翠莲在招唤我吗?罗曼在等待着我吗?我决定立刻回去,去找罗曼,把五鸡台发生的她不知道的事情告诉她,我们一起去翠莲的坟上烧些纸,把那只我保留了十八年的小鞋还给翠莲。这个心愿,是我多年来一直想了却,但未能了却的心愿。

  我回到公司,简单安排了一下,就上路了。


十一 、 愿今夜睡个好觉


  我从渤海之滨驱车八百里路,经过近七个小时长途驾驶,下午三点回到了阔别十八年的鲁西南小县。县城变化很大,高楼林立,街道繁华宽阔,一派蒸蒸向荣的景象。我来到土产杂品公司,映入眼帘的是一派悲凉的景象,大门依旧是那个大门,但是没了原先那块巨大的招牌,没有了那两扇高大的铁门;院子还是那个院子,但是房室倒塌,杂草丛生,满目荒凉衰败;那曾经日夜炉火不息的蚕茧车间和一排排大库,只留下了四面危墙。我怀着十分沉重的心情,向一位满脸苍桑的放羊老人走去,在他身边,几只肮脏的脱了半身毛的棉羊正在院子里啃食茂盛的青草,他用一双猜疑的眼睛望着我,好像多年来我是第一位走进这所院子的人。老人告诉我,公司破产多年了,员工们全都下了岗,他在这里已放了五六年的羊,很少看见有身份的人来这里。

  这就是我曾经工作过的单位,一个计划经济下红红火火的公司,却经不起市场经济的一点风浪。我离开公司,是明智之举。

  离开县城,驱车一个多小时,我来到素有江北小苏州之称的运河市。我找到了原来的市桑蚕丝绸公司,这家江北著名的蚕茧丝绸企业也早以不复存在,它那座临街的大楼已变成了间间出租的商店,在这座楼的背面红砖墙上,还残留着那个时代的标语,述说着过去的辉煌。

  罗曼!你在哪里?在这灯火灿烂,流光溢彩的运河之夜,在这茫茫人海之中,我上那里去寻找一位十八年来未曾谋面,又渺无音信的女人呢?也许她早已随夫远走他乡,也许她刚从我身边走过,也许……就根本没有也许……

  我在一家星级酒店住下,在路边地摊上品味了久违的运河小吃,沿着河畔我漫无目的地走着。找不到罗蔓,我只好明天一个人回五鸡台——我满怀希望而来,却要孤独而行。

  天空中明月高挂,河岸上杨柳轻摇,一双双倩影在树下花间若隐若现,他们卿卿我我,细语绵绵;运河上货船静泊,船老大和自己的女人品茶叙谈,沿河的彩灯和远处城市色彩变的灯光,倒映在水中,一阵微风拂过,船儿轻摇,把水中景色化作七彩流光。多美的城市,多美的夜景,我感慨万千,我在人生的小船上已漂泊了太久太久,我渴望着回家,渴望着安宁,渴望着的爱情,我的港湾在哪里?我的归宿在哪里?我还将飘泊到何时?我多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大的地方,我想有个人,一个听我倾吐衷肠的人。

  我漫步河畔,良辰美景,倩影佳丽,男欢女悦的情景,让我自感交织,我感到身心疲倦,心灰意冷,我已经失去耐心,我苍白的心灵何时才能得到慰藉?何时才能充满色彩?我将等待到何时?我很想有个家,一个不需要多华丽的家,我想有个她,一个为我系缆放缆的她。

  我漫漫走着,品味着心中涌起的酸咸苦涩。远处随风飘来小提琴的旋律,琴声飘渺,如泣如诉,令人缠绵悱恻。我寻着琴声走去,一位亭亭玉立的白裙姑娘忘情地拉着小提琴。她拉的是《梁祝》,一曲千古爱情的悲之曲,那琴弓就像是拉我心弦上,那断肠蚀骨的魔音仿佛是泣诉着我的故事,我怎堪忍受这样的折磨,我迅速离开了她。

  一家小小的咖啡屋出现在眼前,咖啡屋里柔和的灯光,静谧安详的环境,高档音响低音播放的《小夜曲》,让我倍感温馨。我点了一杯咖啡,在一位女士前面坐下,这是唯一的一个空座,这间小屋里再没有一个多余的一个位置。

  我瞟了眼面前的女士,她低着头在慢慢搅动咖啡,她是那种知识型的都市女性,穿着雅致,气质不凡。

  我无心欣赏这位女士,低头轻搅盘中热气腾腾的咖啡,心里盘算着明天去五鸡台的事……翠莲的坟是不是还能找到,如里找不到,我该去找谁……小芸恐怕远嫁她乡了吧,最好是能找到她……我小呷了一口咖啡,感觉味道淡了些,于是伸手去拿糖盒。我忽然抓在了一只纤细柔胰的手上,心中一惊,猛然抬头,迅速抽回手来。此时对面的女士也立刻缩手抬起头来,我们目光相对,都露去惊讶的表情。

  我与她相对而视,她没有回避我的目光,而是直勾勾地看着我。我从来没有这么没礼貌地长久注视一个女人,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静静的望着对方。

  这位女士我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我一定在什么地方见过她,在哪里呢?这么熟悉的眼睛,这么熟悉的面容,难道是……

  是她,一定是她!从她注视我的神态看,她好像估计到了我是谁。为什么我和她这么冷静,就像一泓清泉,无波无痕。

  “十八年前,” 我听到自己开始说话,声音平淡而低沉,“我在一个叫五鸡台的小村子里当桑蚕技术员。有一天夜里我做了一个梦,第二天清晨我对这个梦痴痴傻笑,一个女人问我,‘你笑什么,是不是做了个春秋大梦?’我告诉她说天机不可泄露。你想知道这个梦吗?”

  我对面的女人眼含热泪,轻轻地摇摇头。

  “那晚我梦见和我的女朋友一起吃饭,她就像你一样坐在我对面,最后她变成了别一个人,一个很像你的人,你知道她的名子吗?”

  她点点头,晶莹的泪珠滚落在她抽搐的嘴角。

  “当年我们在一起,” 我接着说,“我们渡过了一段令我终生难忘的美好时光。我曾经说过她,‘你真会过日子,’当年我是这样说的,‘舍不得多打两个鸡蛋给我吃。’你知道她是怎么说吗?”

  我对面的女人泪流满面,“两个鸡蛋的营养就够了,” 她泣道,“吃多了是浪费。”

  “我临走的那个早上,她天不亮就起来为我包了一顿水饺,你知道她在里面包的是什么吗?是祝福?是企盼?是她的心愿?还是……我今生还有缘再吃上她亲手包的水饺吗?你知道她的名子吗?她叫罗曼。”

  她突忽倾身向前,紧紧地把我的手合在她那双温暖湿润的掌心里。她哽咽道:“小弟,真的是你吗?我不是在做梦吧?”

  我一下子心潮澎湃,激动万分,反过来紧握住她的双手,“是我!罗姐。你没有,我也没有做梦,这是真的!”

  “是吗,小弟?这不是梦?”

  “不是!”我的声音颤抖发涩,“如果是一场梦,这场梦也太长了,现在是结束的时候了。”

  我的心忽然被某种东西猛撞了一下,我惊讶的发现,我怎么像是在梦呓,我对一位有夫之妇都说了些什么啊!我把她当成了谁?一个长久分离又再见面的情人吗?一个我真爱的女人吗?是什么让我产生了错位,难道冥冥之中鬼使神差?

  我缓缓松开双手,慢慢抽回到身前,以最大的毅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你看,”我说,“别人正看着咱们呢,别这样,让人家笑话。”

  罗曼拿起餐纸,擦去泪水,我们渐渐都平静下来,慢慢细说起离别后的情景。

  在我当年离开五鸡台后不久,公司另派了技术员,并通过市丝绸公司,也让她离开了那里。那天她回到家里,她的床上躺着别的女人,由此她和丈夫的关系降到了冰点,半年后他们就离了婚。她独自一人生活了几年,孤独让她又重新拿起了书本,重新又回到学校攻读了几年研究生,拿到博士证后,她回到本市的一所大学任讲师,现在她是这所大学的教授。

  十八年前我的学历没她高,十八年后我还是没她高,看来我这一辈子是超不过她了。

  我对自己很奇怪,我一开始分明把她当成了我心中的“那个人”,但是我现在知道了她是孤身一人,却没有大喜过望的感觉,反而心里有一丝酸溜溜的味道,我比一开始还要心平气静。


  我们谈的很晚,主要是离别后各自的奋斗史。她非常想知道我回来的目的,我把隐藏在心中多年的杨大哥和翠莲的故事讲给她听,她流了很多眼泪,当她知道我来找她,回五鸡台给翠莲烧纸,让那一双小鞋从新回到一起后,她更加难过。

  “就是为了这个吗?”她透过满眼泪水望着我。

  我点点头。

  ……

  她沉默片刻后才说:“我跟你去,我一直想再回去看看,五鸡台是我魂牵梦萦的地方。小弟,我多么想再回到十八年前,回到桑园,回到咱们在一起的那段日子,也许……”

  她没有说下去,也许是什么或是怎样?我能感受到她埋在心里的忧愁和对未来不知所措的茫然,她在等待着一个人,她在寻找着自己的归宿。她和我一样,都感觉到人生的辛苦,都需要一个宁静的港湾,一个休息的地方。

  我把她送回家,她没有邀请我上楼,我也没有未被邀请的失落感,我感到从未有过的轻松,愿今夜睡个好觉。


 楼主| 发表于 2010-1-18 15:1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十二、 这喜是心灵深处百劫后的慰籍


  翌日,我们从市区出发,驱车八十公里,回到了阔别十八年的五鸡台。

  五鸡台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村子比原先扩大了一半。当年的打麦场,现在盖起了农舍,我们住的那排房子,成了村委会;老树林变成了麦田,刚收割的麦田里散落着一些低矮的土堆,那是一座老坟。小河弯延地从麦田中通过,河水还是那样清澈,小桥依然还是那座小桥,桑园已变成了果园,那几间蚕室已成为果农的仓库,惜日的五鸡台,只留在我们的记忆中。

  我试图去辨别的翠莲的坟墓,试图找到当年麦场边上那座草棚的位置,但是我没能做到。

  忽然在我耳畔响起十八年前的那个晚上,翠莲唱的那首令人肝肠寸断的歌曲,我打个冷战,蓦然转头,看见罗曼的嘴唇在呶动,她在轻声哼唱着:

  “风儿轻轻摇,月儿挂树梢,

  多情女子盼归郎,

  我的娘啊——

  可知女儿愁断肠……”

  “你……怎么会唱这首歌?”我惊问道。

  “我不知道,”她说,“好像很多年以前就会了。有什么不对吗?”

  我告诉她,翠莲临死前头天晚上,也就是她流产的前夜,我在翠莲的草棚前听到她在唱这首歌。

  罗曼脸色骤白,惊疑地瞪着我。她牙齿紧咬着发紫的嘴唇,向我申出手来,她的手冰凉,在微微地颤栗。

  我扶着她走到路边树阴下的渠台上坐下,追问她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那天晚上,”她心有余悸地说,“天下着小雨,我为你热了好几次饭,等着你回来。我知道你的性子,说回来就一定会回来。等到十二点多钟,我知道你是回不来了,我就上床睡觉,我躺到床上不久,就听到有人在我窗前轻轻地唱歌,唱的就是这首歌。我心想谁这么晚了还在唱歌,是不是桑园的姑娘有什么事来找我,我起来走了出去,外面一个人也没有,我看看几间蚕室,值班的姑娘们都睡了,我走到院子里也没看到人,就在我回屋的时候,我一下子摔倒了,接着肚子剧烈的疼起来。那天夜里,我……从那以后,这首歌一直在脑海中吟唱。你说这……?”

  罗曼的话这时也勾起了我对往事的回忆,我记得就在那个风雨之夜,杨大哥说看到了翠莲,那晚我做了怪梦,梦见了那个令我惊恐万分的鬼胎。

  “那晚我做了个怪梦……”我向罗曼缓缓道出梦境,她听后非常诧异,她告诉我,那个梦是真的,是一个血肉模糊的怪胎。她的描述与我梦见的没有丝毫的差别,特别是怪胎的形状,我听得胳膊上起了鸡皮疙瘩。

  “后来你是怎么照顾自己的?”我关心地问。

  罗曼长舒了一口气,“是兰香的母亲照顾的,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处理的。当天夜里她就抱走了……想起来真是处处露着诡异。”

  “所以我才不让你回来,”我说,“可你不听我的话,还是回来了。”

  “可是我……小弟,我记挂着……”

  我没有让她说下去,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阻止她,我总感觉时机未到。

  五鸡台没有人认得我们,因为没有人能够想到,这么多年之后,我和罗曼会回来。我们打听到了小芸,她嫁给了李明堂,就是桑园里的那个小个子。现在她已是两个孩子的母亲,两个孩子都在城里上高中,她的丈夫拉起了一个小建筑队,四里八乡的为村民盖房,日子过的还不错。

  在一处农家小院里,我们见到了小芸。当年那个飘亮的眉头上总是挂着愁云的小姑娘,已变成黑瘦朴素的成年农妇,只是从她的言谈举止中还能找到当年的一点迹象。对我们的突然到访,她惊喜万分,又是倒茶又是敬烟,跑来跑去不知道干什么好。她差人去地里喊明堂,我特意嘱咐她,不要告诉别人我们来了。

  等她终于坐下来,我们谈起分别后的一些事情,了解到了她现在的生活。现在她没有不满意的地方,儿女双全,丈夫有能耐,孩子学习好,家庭合美幸福。想想当年那个幼稚的小姑娘,现在生活在属于自己的美好的生活天地里,我心中的一样东西终于放下了。

  说话间,明堂兴奋地回来了,他的个子没有比当年高多少,但是粗壮了许多。他那紫黑色的面膛,长满厚茧的有力的双手,高大的嗓门,开心的大笑,都说明他是个勤劳,开朗的农家汉子。在他身上,一点当年的影子都找不到。

  小芸撵着丈夫到集市上去买菜,她执意要留下我们吃下午饭,盛情难却,我只好答应下来。明堂骑上摩托车走后,我告诉她我这次回来的目的,我把那只珍藏了十八年的小鞋交给了她。

  想起往事,看着手中的遗物,小芸泪如雨下,“今天正是翠莲姐的忌日,” 她说,“没想到这么多年来你们还记着她,她该知足了。”

  在小芸的引领下,我和罗曼来到了翠莲的坟前。经过多年的雨水冲刷,改林造地,十八年前那座高高的孤坟,现在已变成比地面稍高一点的小土堆,在刚收割完的麦田里,它显得更加孤零。

  站在坟前,往事历历在目,这位孤苦的痴情女子,不知是否得到了安息,她们母子,不知是否已转世投胎。愿她们安息,愿她们投个好人家,愿她们来世过上幸福美好的生活。

  摆上供品,祭上美酒,点上上等的檀香,小芸在前,我和罗曼在后跪在坟前,小芸心情激动,哭泣道:“姐姐,王老师、罗老师看你来了。他们没有忘了你,你若是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他们,让他们早日成家,过上好日子。”

  也许小芸看出我和罗曼的心思,也许十八年前她就意思到什么,也许她是在分别祝愿我和罗曼完成各自的婚姻。总之,在此时此地,她说出这样的话,我打心里感激她。

  罗曼转过头来看着我,眼里充满了渴望与向往,还有一丝淡淡的疑虑。我向她点点头,我的眼睛向她表明了一切。刹时间,她的泪水夺眶而出……那是幸福的泪水,是苦盼了十八年的甘霖,它同时流进了我和她干涸的心田。

  小芸祭拜完后,闪在一旁,我上前跪下,准备点香敬酒,罗曼这时跟上来,跪在我的旁边。这样的举动是不符合农村的规矩的,不是夫妻,不能同时祭拜,我转头看着罗曼,她目光温柔地向我点点头,那神态已跨跃了十八年的沟壑,超越了情感的红线,只有历尽种种相思之苦,苦渡漫漫岁月的人,只有被精神枷锁长久束缚的人,才能体味到这难以喻言的滋味。

 祭拜完毕,我们为翠莲烧纸钱,我把那只小红鞋放进了火里,随着火焰息灭,我长长地吐了一口气,我终于了却了一桩心愿。

  也许从当年我踏进五鸡台的那一刻起,这一切终将发生;也许更早以前,从我来到世上那一天起,上天就为我做了安排,这就是大师说的,因果循环,前世现报。我终于领悟到了大师的禅语“难难难,姻缘二字起前缘,易易易,莲花尖头有春意”,这春意就显现在十八年后翠莲的坟前。大师的禅机妙语,句句显现,大师说劫后必有大喜,这劫是情劫、心劫,这喜是心灵深处百劫渡后的慰籍,是滋润心田的甘露,只有真正经历过情感磨难的人,才能知道这甘露的纯美,它到来的正是时候,早一天,它是一杯人生的苦酒,晚一天,它是酸咸的泪水。


十三 、 生生世世永做夫妻


  祭典完翠莲,我们回到小芸家里,明堂买菜回来后又被支书叫去议事,小芸下厨做饭,屋里只剩下我和罗曼。我为她倒了杯水,她接过放在桌上,含情默默地看着我,似乎心里有许多话说。

  “罗曼,还记得十八年前你回来时的情景吗?”我问道。

  “记得,”她说,“是你赶集买的菜,是你下厨做的饭,那天是咱们吃的最丰盛的一顿饭。”

  “还记得我买菜回时吗?当时一颗种子就埋进了我的心里。”

  罗曼脸色微红,她拉住我的手,轻轻的放在自己的胸口,从我手上传来她的心跳,她的体温,我感受到她丰满的乳房阵阵颤斗,还有浸入我身心的淡淡体香。

  “小弟,” 她柔声道,“你折磨了我整整十八年,你还要继续折磨我下去吗?”

  “不,罗曼。一切都结束了,一切又重新开始了。”

  “小弟,你让我盼的好苦,为什么今天才回来?”

  “就是为了等待这一时刻,重新让你抓着我的手,放在你的心口上。”

  罗曼眼中盈满泪水,“小弟,这一刻太漫长了,我以为今生今世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拿出手绢,为她轻轻擦去眼泪,“你应该高兴才对,”我哄道,“都四十岁的人了,还哭鼻子,笑一个我看看。”

  罗曼露出了笑容,那笑容如带雨的玫瑰,娇羞可爱。

  在小芸家吃完饭,明堂领着我们走访了当年的几家养蚕户,他们都已成家立业,孩子大多都已十六七岁,当有人问我们的孩子多大时,罗曼只是笑而不答,他们认定我们是一对夫妻。

  离开五鸡台时天色已黑,我打开车灯,缓慢行驶在林间道上。在离五鸡台三里多路的地方,车一下子熄了火。我估计是线路出了问题,摸索着找到手电,奇怪的是手电也不亮,在这郊野外,没有灯光,怎么检修电路呢?

  我跳下车,希望能遇到一个带火的过路人,罗曼很害怕,她紧紧的挽着我的胳膊,不肯离我半步。

  “见鬼了,”我说,“就是断路,车灯也应该亮。”

  “那怎么办?”罗曼紧张的说,“不如咱们回去,借个手灯查查。”

  “等一等,”我戏道,“也许小鬼会打着灯笼给咱照明呢。”

  “你别吓我,” 罗曼把我的胳膊抱得更紧,“我胆子很小。”

  “你过去不是胆子很大吗?怎么变成胆小鬼了?”

  “经历了这么多事情,我越来越胆小。”

  我依在车上,把罗曼揽在怀里,在她耳边压低了声音说,“你想信鬼魂吗?”

  罗曼身子一颤,抬起脸望着我,“我相信,十八年前就相信了。”

  “你知道咱们为什么走不了了吗?”

  “为什么?”她瞪大了眼睛。

  “翠莲想送咱们一程。”

  罗曼一下子把头埋在我的怀里,娇呻道:“你真坏,吓唬我,我不理你了。”

  正在这时,一声婴儿的哭声在身边响起,我骤然抬起头来,罗蔓惊恐地转过身,朦胧的月光下,一个女人怀抱着未穿衣服的婴儿,站在我们的车前,婴儿的脚上穿着一双小鞋,我认出了那双鞋,正是下午还给翠莲的小鞋,眼前的母子不是别人,正是翠莲母子。

  翠莲依然是十八年前的翠莲,她没有了悲哀痛苦的表情,她静静地注视着我和罗曼;婴儿依旧是十八年前的婴儿,他在笑,笑的甜美,他的小脚上终于都穿上了鞋子。

  我心中没有恐惧,我和罗曼没有对不起她的地方,如果她是怨魂恶鬼,十八年前在桑园里她就索命了,当年没有,现在更不会。

  我轻拍拍罗曼,拉着她冰冷颤栗的手,“别怕,翠莲是个善良的人,她不会害咱们的。”罗曼紧紧靠在我怀里,目不转睛地盯着翠莲。

  “翠莲姐,”我轻声说,“十八年来你一直在等着我们,你还有什么愿望吗?”

  翠莲点点头,又摇摇头。

  “你知道我们今天会来,是吗?”

  翠莲点点头。

  “你十八年前就知道了,是吗?”

  ……

  “这十八年来你知道我和罗曼的一切?”

  ……

  “是你按排的?”

  翠莲迟疑了片刻,点点头接着又摇头。

  我想起大师的话,喃喃道,“姻缘前定,非人鬼能改变,我现在知道了,知道了你的苦心……”

  翠莲笑了,笑意显现在她的脸上。她活着的时候我没见过她的笑容,没想到她死后十八年的今天,她终于无声的笑了。这是她的灵魂在笑,还有婴儿的灵魂在笑,这是世界上最纯、最美的笑,是阴阳两界至真至善的笑。

  翠莲走了,如一股轻风般消散,只有婴儿的笑声,从远处飘来,又渐渐飘去。

  车灯亮了,发动机又轰鸣起来,我和罗曼回到车上,继续行驶。

  罗曼从惊恐中渐渐缓过神来,问道:“小弟,你刚才说姻缘前定,非人鬼能改变,这是怎么回事?”

  我把在灵岩寺的经过告诉了她,她感到非常惊奇,说一定要拜访那位高僧。“小弟,”她接着又问,“刚才你说知道了翠莲的苦心,这又是怎么回事呢?”

  我决定把一切都告诉她,“罗曼,翠莲是在报恩,在她临死前的那天夜里,她对我说‘你是个好人,我一定会报答你的’她说她不会食言。当时她眼里闪着奇光,发下誓言,对我一字一句地说‘今生无法报答,来世一定报答’。罗曼,她一个孤魂野鬼,报着这种信念,苦等十八年,她受滴水之恩不忘,爱恨分明,志守诺言,从阳间到阴间,痴心不改,这是何等感天动地,她值得咱们尊敬,想想那些所谓的正人君子,一肚子男盗女娼的贪官奸商们,翠莲不知要比他们高尚多少倍,她是一个好人,一个好鬼。”

  罗曼感慨地说:“也是一个烈鬼,在阴曹地府,不知道她为咱们费了多少苦心,忍受了多少寂寞!”

  “罗曼,那个风雨之夜在你窗下下唱歌的就是翠莲,你……不会怪她吧?”

  “我怎么会怪……”

  突然,罗曼激动起来,双手如一把铁钳抓住我的胳膊 ,“小弟,你说什么?是她夺走了我的孩子……?”

  我稳住方向盘,在路边紧急刹住车,我看着她,没有说话也没有去碰她,我等待她歇斯底里地发作,等待着一场急风暴雨的来临。罗曼静静的坐着,望着窗外的月色,沉默无语,时间在一分一秒地过去。

  “小弟,” 过了很久,她缓缓转过头来,眼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她抓住我的手贴在脸上轻轻的摩擦,“我不怪她,她诚心可鉴,我感激她,感激她让你又回到了我的身边。今生今世,我和你永不分离,咱们同享苦乐,共赴黄泉,生生世世,永做夫妻。”

  一个月后,我和罗曼举行了婚礼,我们在我所在的北方公司城市海滨买了座房子,罗曼应凭到这里的大学任教授,第二年的春天,我们有了一对龙凤双胎。这年秋天,我们把孩子交给母亲照看,我和罗曼来到了灵岩寺,罗曼求了一签,还是那位高僧,他给我们留下了一句禅语:

  了断前世孽,喜结今世缘,

  母子投报来,龙凤双珠全。

  前世孽,今世善,

  孽有孽因,善有善果,

  因因果果,果果因因,

因果在心,心结因果。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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